兩人走在路上,卻隻有一人的腳步聲,任我聽得再仔細也聽不到她腳下有什麼動靜。
上次是,這次也是,她的行蹤仿佛一縷飄忽不定的青煙,稍不留神就散了。
道路漸漸變窄,兩側灌木枯枝打上肩膀,刮出條條濕冷。樹梢枝葉層層遮掩,越來越密,透不過光,我牢牢跟緊眼前背影,生怕下一秒她就不見了。
我倒是不怕她會害我,或是沒想過她有什麼理由要害我。
總不能把我從野狼口中救下來後再自己殺了玩,那就實在太閑趣了。
“上仙?”我輕喚她一聲。
她停頓片刻“嗯”了一句算作回我,然後繼續不說話,繼續朝前走,一直帶我走出密林,來到了一片平坦地上。
山背一面我很少來,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斜坡平整得如一塊硯台,因為少樹,陣陣冷風毫不留情地刮擦着我,簡直要把人吹下山。
我感覺此地要比山腰冷上不少,随意一眼都能見到幾摞薄薄的積雪挂在樹梢,風吹也不掉。
她帶我來後就站在原地,默默看我。
這一回我讀不懂她的意思了,又試探着喊她一聲:“上仙,這裡……”
“我和你說過姓名。”她突然出聲打斷我的話。
我一愣,噤聲望着她。
我的确知曉她的名字,但最多隻在閑散無聊時念來消遣個寂寞,想到有人能與我說說話我就滿足了,卻從來沒當面這樣喚過她。
這算不算不敬呢?我把鎮上人曾嘀咕的敬畏神靈細想一遍,拒絕與順從的話在嘴邊你争我搶。
猶豫半晌,面前人不吭聲,臉上一絲怒意也無,眉尾似有若無地沉了幾分。
喉間輕滾,最後仍是順從的話強過了拒絕,我大着膽子擡頭,“我可以那樣喊你麼?”
“自然。”她很快回我,像是這種稱謂本就是理所當然的。
我沒想到她能這麼随意然讓我稱呼,未想過是否也有人同樣喚過她,隻覺得心頭炸處一片歡喜,好似與她之間那種天人隔閡的距離都消失了。
“我也是!我、我叫鄢長雪,你想怎麼喊都可以。”
我笑着走到她身旁,感覺她周身溫度都高了不少,剛好能阻開吹來的冷風,“我是随師娘姓的,她常喚我‘長雪’,我沒取什麼小名,所以也聽慣了。但師兄總會連名帶姓一起喊我,若是我闖禍惹他煩了幹脆都不叫我了,‘喂’一聲就要使喚我去幹活兒。而且……”
往後說着說着便卡了殼,後頭的話哽在舌下不再吐出。
“對不起,我說的太多。”
怪我一時忘了分寸,被這稱謂的歡喜沖昏了頭,不知不覺竟絮叨了這麼多,她本就是喜靜的人,怕是會惹得厭煩。
青厭從頭聽到尾,期間未置一詞,卻在我道歉後開了口。
“很好聽。”她沒來由地說了三個字,見我不解,又添一句:“名字,很好聽。”
聽她誇贊,我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哪怕是聽到師娘同意我一人下山時也沒這麼開心過。
我本就是為她才又尋上山的,本就是為了與她多說說話才如此小心翼翼的。
青厭說完又陷入沉默,雪雕似的紋風不動,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斜坡上擠壓的寒風都靜了下來,吹不動枝葉也吹不動她的衣帶。
那雙似蛇非蛇的瞳孔依舊停在我眼中,但我卻看不到她的注視,像被她活生生穿透了,凝聚不到絲毫目光。
我不敢驚擾她,默默朝後挪了一步。
對視偏了位置,青厭一瞬從我身上回過神,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順着我的話問道:“你師娘把你帶回了藥肆,然後呢?”
我以為她并沒有聽我的話,知道她記下了并且主動搭話不免訝異。
“然後……我就留在藥肆中養傷了。師兄想趕我走但是被師娘制止,他是師娘好多年前在山裡撿到的,因為生過一場大病燒壞了頭。再後來,等我病好就留在了藥肆裡,等十三歲時求師娘收我做了門徒。”我下意識接話。
說到這裡,青厭眉頭一擰,疑惑道:“是你自己要拜她為師的?”
“嗯,是的。”我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但一回想并沒有哪裡失言,怯怯搓了搓手,“其實,是我病好後忘了許多事,怕離開藥肆了也難活命,所以主動提出想拜師的。”
還記得那時,我幾乎是沒日沒夜地抱來書冊死記硬背,一撇一捺都不敢漏掉。說是記下了整本醫術,可實際我連這書裡教了什麼都沒看進去,光顧着記字記圖了。
好在師娘并沒有糾我的錯,考慮過一夜後還是同意收下我,隔日就帶我去到寺廟裡拜了師。
除了剛來藥肆的那兩年,因為師兄的不理解而受了點兒委屈,之後的日子可以說是安穩平靜。若我孤身一人下了山,恐怕活不了幾年就死了,還白白浪費師娘的藥。
解釋完,我偷看她一眼,發現她眉頭不松,一手握拳抵在嘴邊,猜不透在深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