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厭帶我走到溫泉邊,手中變出一條帕子輕輕擦拭我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又不容推拒。
我跪得乏力,被她抱着站起來都困難,幾乎半倚靠在她懷裡。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這溫泉水中沐浴過,貼近的溫度并不像上次抱我時一般冰涼刺骨,她拉過我的手仔細擦拭,側臉就在我眼前,猜不透她對我糾纏的央求生氣到何種程度。
我很小心地問她,她所說的“代價”是指什麼?需要我怎麼做?
她沒理睬,清洗着我時從頭到尾都沒再多說一字。
我越想越緊張,生怕她是反悔了,剛壓下的淚水又不自覺流出眼角,沿着臉頰砸到她手臂上,沾濕一片衣裳。
她動作一僵,垂頭看向手臂上的一片濕透,眸子暗下。我以為她是怪我髒了她的衣裳,于是起身道歉,可她攥着我的手腕不放,隻愣了片刻後繼續輕擦我的手指。
水面波紋終于平息,她放開我站起身,也沒管我是否跟上,擡腳就往一片密林裡走去,看方向正是我來時的路。
眼看她的背影快要隐匿進樹木中,我忙小跑着追過去。
斜坡和溫泉之間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最多是見着哪裡有縫隙就往哪裡鑽,隻要方向不錯,遲早都能走穿這林子,我跟着青厭時也是一樣的,她自顧自往前走,總是很精确地穿過一個又一個剛好夠她通行的過道,我便也不用費力地紮進路裡了。
她帶我到斜坡,回頭看我跟上後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知道深思着什麼。
我不敢冒然去打擾,就守在她身側,偶爾朝她撇去一眼。
我和她見面幾次,卻依然摸不準她的脾性和心情,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像是刻意瞞我一人似的不準我窺見,沉默得令人抓心撈肺。
我偏過頭望像藥肆的方向,層層樹葉枝條擋住了屋頂,卻攔不下急切的期盼。
在沒聽到她準确的答複之前我大概不會離開的,哪怕她所說的“代價”怎樣危險,我都得答應下來。
轉過頭,一擡眼便對視上她的視線,她木得像塊兒冰雕,冰雕開了口:“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隻管等着便是。待我回來之後,我會去救他。”
我馬上問:“你要去哪裡?”
青厭想了想,答:“你不用知道。”
我沉下心,又問道:“那、你要去多久?”
“短則十天,多則兩月。”她如此回答。
我忽然又有些糾結。我不知道她這一離開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甚至在我來找她之前都沒想過她還會離開古寒山。
更别提,她的離開居然會是因為我的祈求。
她沒有向我透露救命的法子是什麼,但她提起“命數”,違抗“命數”的代價是怎樣的讓我難以想象。
青厭看我一會兒,收回視線,“回去吧。”
她說完卻留在原地,沒有打算送我的意思,我自知已經求了她太多,自然不好意思再讓她送我回去。
“……嗯。”我往山路走了兩步後又對她道一聲謝,她沒有看我,望着遠處山巒靜立不動。
我鑽進窄路中,來時步履焦急,回時卻沉悶。
明明已經求到了她的幫助,心底卻有種說不清楚的不安。
我記得不自己走了多長一段路,在兩側灌木漸漸分開,擴出一條足以讓我看到天色敞亮的道路時,我忽地停下腳步,随即轉過身朝她跑去。
耳邊刮過冷風,喘出的薄氣跟不上我的腳步,我撲進密密樹網,又跑到斜坡大喊着她:“青厭?青厭!——”
可她早已不再在原地。
聲音蕩在山間,喚不來某個身影,隻能驚起一片嘶啞的鳥啼。
……
我回到小溪邊,沒找多久就找到回藥肆的小路,在我拉開栅欄将要關上時,背後響起腳步聲,像是已經等候我許久。
這次去山裡,僅在尋青厭時浪費了不少時間,一來一回竟也耗到了下午,我沒讓師娘等太久,馬上回到屋内去見她。
師娘手中正捧着一碗隻剩渣底的湯藥,見我回來沒有過多問我什麼。
她大約并不對我能找來人救師兄性命抱有太多期望,我想,所以在我說出已經求來幫助時,她愣在椅子上坐了好久,手中瓷碗冷如冰棱時才動了神情,低下頭壓抑地苦笑。
我扶着她去到房中,寬慰她安心休息,師娘太久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了,如今盼來轉機,緊繃到一刻不停的神經才總算安息,平靜合上了眼。
在她床邊守候片刻,我輕輕退出房間去到廚房。
一打開鍋蓋,發現裡頭正熱着一碗米飯和一碟肉菜,熱氣蒸上,直往我眼裡沖去,一瞬間我感覺眼前起了蒙蒙細霧,暈出一片溫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