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淚水滴進飯裡,胡亂擡手擦過,手指貼上臉頰時,不由想起那人為我擦拭淚痕的模樣。
她一臉認真,目光劃過我的眼角從未停留,所過之處不禁泛起一陣難耐的酥癢。
青厭已經走了。
這一頓無人陪伴的飯,我似是想着某人某影吃過去的,咽下飽腹後都忘了自己想到的是誰。
午後到旁晚,這幾個時辰靜得吓人。
師兄病重,沒有力氣下床折騰;師娘還睡着,門縫中透過她均勻的呼吸聲。
我在院子檐下盤腿坐着,一雙眼睛盯向老槐樹根又盯向綿延樹梢。
仔細一算,我遇到她的那天一直到這一刻,中間也沒有過去多久。
我能捱過一個冬天,便也能捱過這一春夏。
徬晚斜陽照進院兒裡,淌過片瓦溝墜在我的肩頭,而後聽到一聲哈欠,我落下黃昏的光起身回屋。
晚飯過後,師娘去到師兄房裡又出來,與我一同坐在桌邊。我偷看了下她的臉色,似是比前幾日要好上些許,不至于那樣憔悴。
察覺到我的視線,師娘朝我看來,問起我今日上山的事情,但并沒有追問我到底求來了何人何法。
我也慶幸她沒有問出口,否則我也不知該不該向她說謊。
“……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又去那裡幹什麼,但我相信她會回來的,而且一定能治好師兄。”我說道。
師娘聽後神色略有複雜,但總歸是笑着的,輕呼一口氣點了點頭。
夜色将要落幕,我正準備收起桌上的書冊回房睡下,見師娘欲言又止,試探問道:“師娘?”
她面向我,表情嚴肅,沉聲道:“長雪,今日你離開後,有人尋到了藥肆裡請我去看病,但我暫時無法下山,就問過她家裡的情況先煎了一副藥,明天由你替我送去可好?”
我看她這般神色莊重,還以為是自己疏漏了什麼事情,不想隻是要麻煩我去送藥而已,我馬上應下:“好,我明日一早就送去。”
師娘颔首,拿起桌面上的燭台與我詳說這藥的用法,又拿來紙筆畫出人家在鎮子裡的位置,見我全都記下後才放心。
我把紙放在枕頭低下,第二天一早洗漱完後翻出來,清點好要帶上的東西,随手抓個饅頭就下山了。
來鎮上幾次,我大緻摸清了方位,問過幾個趕路人後很快就找到了需要送藥的那戶人家。
上前敲了敲門,回應我的卻不是人聲,而是身後不遠處的一陣犬吠,這才發現四周正是我之前尋咳聲路過的街道。
有人不堪吵鬧呵斥了一聲,那狗叫就消了下去,我又敲門幾下,少傾聽到門後傳來腳步聲。
一個葛巾野服、骨瘦如柴的大娘拉開了門,見門外陌生,緊抓着門把不放,警惕問道:“姑娘找誰?”
我一邊解開包裹,一邊解釋:“大娘,我是來替我師娘送藥的,昨日上午……”
話還未完,她一把推開了門扇,雙手接過我遞去的藥包,連連躬身,口中不斷謝說着感謝:“謝謝姑娘!昨天正是我去山上求藥,本想今日再去上山拿藥的,多謝,真是多謝!”
我忙扶起她,和她說明如何用藥,她死死抱着包裹,仿佛是捉着什麼救命稻草,一五一十認真聽完我的話。
大娘目送我離開,臨别前又連說了幾遍謝,合上門後我聽到她匆匆跑遠,口中喊着“藥來了藥來了”。
這家人生了什麼病我不了解,師娘也沒有和我說過煎的什麼藥,光看用量和大小,恐怕不是普通的病症,如果已經傷透了身子,或許之後都不能輕易斷了用藥。
果不其然,我回到藥肆後沒過幾日,這位大娘又爬上山來買藥,拿着比上次還要大的包裹下山。
之後每隔四、五天,我都能在藥肆前看到她,連她的腳步聲都記下了。
有時是她獨自前來拿藥,有時是我幫忙送去她家中,下山得多了,幾個見我眼熟的人都認識了我,知道我就是山上鄢大夫的門徒,連帶對我都客氣了些。
某日我剛送完藥,返回山路,眼尖看到拐角處支着一張桌椅。
一幅畫着八卦圖的藍白方布挂在桌旁,走進一看,桌子前頭還有幅寫着“卦命”和幾排看不懂的小字的黃布,一位蓄着長胡的老道兒懶散靠坐在牆上,半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地裝神弄鬼。
前幾日這裡還空着,今天莫名被人搶了地方。
我有些好奇,但下山前還留了活兒沒做,接連幾日陰雨,院子中的藥材還有許多沒曬,看現在天色,過不了多久就又要落雨,得趕緊回去才是。
目不斜視路過這奇怪的算命攤子,沒走幾步突然被人呵了一聲:“且慢!”
正猶豫着這道士是不是在喊我,剛回過頭,便見方才靠在牆上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側,正顔厲色。一柄泛着銀光的長劍直指向我的額頭,劍尖離我不過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