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突然舉劍近身吓呆在原地,視線幾乎無法聚焦在劍身上。劍尖離我太近了,近到我一喘息就能聞到一股獨屬于金屬的冷鏽氣息。
假若我稍不留神,被他一呵栽倒下去,恐怕這銀劍就要貫穿我的腦袋了。
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異事,被他舉劍威懾片刻很快反應過來,後退幾步瞪向他。
褐袍道士聞風不動,依然直指劍柄朝向我,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掃過,最後停在不知何處。
他一手握劍,一手拈指算着卦象,阖眼嘴唇微動,似在算着什麼,而後乍一睜眼,義正言辭道:“妖氣纏身,災禍盤亘!”
我聽到“妖”字,一瞬間僵地忘了跑走,腦子裡驟然浮現出一個青白色的身影——還有她衣擺下布滿青鱗的蛇尾。
不對。眼前這人應該沒見過青厭,否則怎麼會駐紮在山腳下的鎮子裡擺起算命攤子,而不是去山上尋妖迹。
我看不出他有何本事,但能在我身上發現不尋常的妖氣,必不會隻是個招搖蒙騙的假道士。
他像是看出我的心虛,語氣确定:“小姑娘,這妖氣從何而來,你可知道?”
我更加笃定他沒有見過青厭,裝成一副隻有被他的劍吓到惱怒的模樣,“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老道士眉頭緊鎖,依然沒有把劍收回去,眼神犀利刺向我,像要将我看穿,“貧道走南闖北三十餘年還從未走眼,你雖是凡人骨肉,可周身的妖氣必然是近身之物所招來的,且絕非善類。貧道好言相勸,你莫要……”
“我說了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少在這兒胡言亂語!”
我越聽越心驚,沒等他說完就無禮地打斷了,手心裡早已生出一層薄汗,怕被他看出隻能緊緊攥起拳頭。
老道士滿面肅穆,見我不招便與我僵持着。這劍看着鋒利,周遭過路人見我孤身被他糾纏想要幫忙,也被這劍折出的寒光給吓退了。
我看出他除妖堅決,若要與他耗下去也難以擺脫,料想他不是鎮上的人,當下就在腦子裡回想着附近的街巷和藏身之處,準備撒腿逃跑。
他一眼将我看穿,大喝一聲:“執迷不悟!”
老道士氣得胡子都飄了起來,怒目圓瞪,手中利劍像戒尺一般在我眼前上下指點,訓道:
“人妖殊途,命格相斥,你若存心包庇那妖邪,遲早要惹禍上身,短命夭亡!連身邊親友都要受盡連累,慘遭劫難!若你還想悔過,就快些交代那東西到底藏在何——!”
“啪!”
突然,一把比人還高的掃帚從我眼前飛過,直直打上那老道兒的手臂,掃帚棍端擊上他的頭部,敲得清脆一響。
“咣當”一聲,劍柄脫離墜落在地上,老道士跌在攤子前,雙手捂頭慘叫哀嚎,哪還有方才斥責我的厲色。
我看向掃把飛來的方向,隻見一個幹瘦的女人站在路中間,兩腿大張,氣喘籲籲地收回手臂,随後抱起腳邊的包袱朝我跑來。正是我才去送藥見到的田大娘。
她幾步跨到我身前,擋在我和那道士中間,聲音顫抖:“你、你個老騙子想做甚麼!光天化日地拿這害人玩意兒沖人家姑娘娃身上紮,萬一傷着了把你個老東西賣了都賠不起!還不收攤子趕緊滾,再不滾遠些我就報官了!來人,都來人啊!——”
她伸長脖子,大聲吆喝起附近的人看過來。
方才被劍吓到不敢接近的路人也大起膽子,見有田大娘挺身站出,一時間人傳人地招呼人全圍了上來,将這一小片攤位包了個水洩不通。
一人踩着長劍踢遠,一把沖到那道士前面攥着衣領把人從地上拖起來,又喊來幾人抓着他的兩臂壓在身後,活脫脫像綁了個罪犯。
眼看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我還沒看清情況就被人拉住手腕從混亂中抽了出來。
田大娘拉着我跑遠,一路跑到鎮子外了才撒開手,大喘着粗氣彎下腰身,我心魂才定,扶着她為她順氣,道:“田大娘,您還好嗎?”
她小聲悶咳幾下,慢慢直起身子搖了搖頭,回我無礙,随後看向身後,見沒人追上才松下了心,把手裡包裹塞進我懷中,道:“鄢姑娘你先回去吧,那老騙子你甭管,咱們會拉他去報官的。”
“謝、謝謝田大娘,不過那道士……”我面上不安。
她晦氣似的呸了兩口,氣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鎮上的,本來看他擺個小攤兒支在路上,車馬也能過就沒人理他,今天出了這事兒哪還能再留他,肯定要把這老騙子給攆出去。鄢姑娘你别怕,下次再來保準你就見不到他了。”
“嗯……多謝您了。”
“嗐,這客氣話少說,鄢大夫少收我藥錢我還不知怎麼謝她,這不,隻能包些燒餅和野菜送你們了,哪曉得一出門碰了這事兒。”
她說着,又把包裹往我懷裡摁緊了,生怕我推脫。
我才知道她是想給我送些東西才從屋裡追出來,幸好有她扔來的一掃帚得以讓我脫身,隻是不知她和鎮上人把那道士說的話聽進了幾分。
人總是對妖怪邪魔避之不及的,那老道的說辭無比嚴肅,連我都快要信了一半,但我對青厭的信任顯然要比他的胡話更多。鎮裡人就不一定了。
田大娘拍上我的肩膀又安慰幾句,道:“好了,快些拿着回去吧,再晚可就要落雨了。我還得回去看着爐子裡的藥,就送你到這兒了。”
我點點頭,向她道謝幾句,抱緊懷裡還帶着熱氣的包裹轉身走上山路,回頭看她已經走遠。
幾日下來,我知曉了她家裡的情況。田大娘家有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病了,可具體是什麼病症我還不大清楚,隻有師娘和醫館裡的人知曉,若不是病症嚴重,醫館的人無法治好,大概田大娘也不會找上山來求師娘治病了。
這半月來,田大娘來買藥的次數越來越多,藥量也是越來越大,師娘怕她家中無法負擔,于是免了她一半的藥錢,甚至給她送了不少補藥。
本來師娘将藥肆建在山裡也不是為了盈利,能應付一口夥食、不至于叫我們在山裡挨餓受凍就足夠,更大的用處還是為鎮裡人行方便罷。
我回到藥肆裡,師娘聽到聲音出來接我,知道我收了田大娘送的燒餅和野菜也沒說我什麼,帶着包裹進去廚房。
我來到院子裡,把需要晾曬的藥材都拾去藥棚。遠處烏雲密布,隐隐有籠罩整片山頭的趨勢,仲春多冷雨、多陰天,再下幾場大雨過後就要入夏了,勉強褪下棉服,可山上的溫度還是不見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