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熄下不是我的錯覺,這場一月未停的雨喘出最後一口惡氣後毫不留情地拾起烏雲離開,給山頭剩下淩亂落葉與殘枝。
我沒有繼續留在屋内,拉着青厭——或是被她拉着走到了院兒裡,看着院子裡被風吹散的滿地狼藉,竟生不出還需要打掃的疲乏。
整個人都被吓得快丢了魂了,檐口夜雨滴在肩頭的涼意又将我拉回。
看着站在身側的身影,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和她在一起,她總是沉默的時候多,接話的時候少,高興、憤怒的時候更少,我已經習慣每每先與她找出話題,然後一個人獨角戲般的自說自話,可如今這樣與她靠這般相近卻說不出話還是第一次。
我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了。
愧疚有、高興有、激動有、難過亦有。
最多還是愧疚。
我輕而易舉的在心底怪罪起她,連質問都沒有就要推開她的手臂。她怎麼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和我站在一起?
我忍不住看向她,微微張開口想要喚她,卻發現她沒有向我看來,而是盯着眼前不知何處。
頓時,我連她的名字都喊不出來了,心頭如被錐刺一般疼痛,她站在我身邊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都像是在懲戒我的不信任。
“……青厭。”
我從來都是敢忍受寂寞的,唯有這一次不想與她無話可說。我試探着喚她一聲,期待着她能回應我,哪怕是看我一眼也好。
青厭沒有動過,無論她見到一個病重之人嘔血不斷、還是我難掩哀求的呼喚,她一縷視若無物。那般神色,與看見一片樹葉刮過枝頭的随意無異。
在她聽來,我隻是像往常一樣在她身邊呼喚她,哪裡會想到我心底對她懷有多大的歉意。
這惡意的猜測我從來沒有說出來過,可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懷疑上了她,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老道士說出的恐吓而懷疑上她。
她應該怪罪我才是。
好半響後她才微偏過頭,有些疑惑地應我一聲:“什麼?”
“我……”溜到嘴邊的歉語馬上調轉成了感謝,“我就是……想再謝謝你。”
直到她點頭接下了我的感謝,我還是沒有說出那句“抱歉”。
我是被師兄那模樣吓得昏了頭,可說到底還是沒有對青厭撒潑謾罵的,就算我和她說了這歉意,她大概也不能理解,反倒還要問我緣由。
這股愧疚,我自己藏有就好,僅這一次吝啬到不與她分享了。
是我私心,我不想被她知道。
我與她并肩在屋檐下站了片刻,走出卧房時,她順手将我衣上的污血揮淨,與她靠得近了也不會被夜裡冷風侵襲上。
但沒留多久她就要離開了。
青厭點頭與我道别,不等我攔下,眨眼她就走到了後院兒栅欄處。
我趕緊幾步追了上去,還沒追上人,身後的木門就被人推開了。
濕漉漉的地面投來屋内昏黃的光,我轉頭看去。
師娘帶血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她緩步踏過門檻,見到我時隻在我身上停留一會兒,随即走下石階,雙膝跪在坑窪的濕土上,無比莊重地朝青厭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聲音沉悶:
“多謝上仙。”
我不禁一愣,将要走過去扶起她的動作也滞在原地,腦子裡閃過無數疑問。
青厭将手搭在栅欄上,聽到身後跪地道謝也不回頭,冷漠地“嗯”了一聲就要繼續往外走。
她走得沒有一絲遲疑,我清醒過來又朝她追去,沖她喊道:“青、青厭,我——”
才喚她一聲,她居然回過了頭,不經意地掃過還跪在地上的師娘,對我道:“回去罷。這幾日不要來山裡尋我。”
她沒說理由,硬生生一句話就将我攔了回去,一頭紮進黢黑密林之中,看不見洩露的蛇尾,也看不見飄渺散去的煙霧。
我失落地目送她消失,轉過身想要扶起師娘時她已經起身了,濕透的衣擺疊着斑駁血迹,看着無比瘆人。
師娘盯着青厭離開的方向,眼底神情晦暗不明,讓人猜不透她是在思忖着什麼,我走到她身邊攙扶着她的胳膊,她像是才回神,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輕歎一口蓋上我手背,道:“回去罷。”
我扶她回到藥肆裡,多點起幾盞燭台擱在櫃台和桌面上,火光搖曳,光亮顯得屋内都暖和了些。
偷偷朝師兄房間瞥去,門縫下似還帶有一道褐紅的血漬,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擦淨。師兄應該剛睡下,屋内傳來一陣平緩的呼吸,讓人不忍打擾。
師娘還是和從前一樣要守在桌邊,我看出她心底藏了許多事、許多話,而且肯定是與我有關,但在我扶她坐上椅子一直到她勸我回房休息,她一句都沒有問出口,像是也打算與我一樣私藏下去。
“嗯,師娘也早些去休息。”我對她的話一向乖巧接應,況且我也沒想好該如何去面對她。
說是聽話去休息,更像是逃回了自己的卧房。
我等不到房外什麼動靜,挨上枕頭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