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院兒裡再無風浪掀起,滿地殘葉零零碎碎散在坑窪中,被泥土蓋得無法翻身。
我沉在夢裡也無法安甯,有許多疑惑壓在睡夢中不得疏解,找不到答案,清醒後腦中隻有一片推散不開的淤青。
師娘這一覺睡得也不踏實,她受到的驚吓與我不相上下,一早醒來就去到了師兄房中。
備好餐食後,我駐足在師兄門外,想擡手敲門又停下,聽着屋内不時幾句談話聲,心中詫異。
我不曉得青厭離開古寒山的兩月裡去了哪裡、尋到了什麼救人性命的法寶或仙術,我本以為最多能保下師兄讓他不能喪命,令我意外的是這法術的神奇要比我以為的還要高出許多。
那灘血被嘔出之後,師兄确實精神不少,不止認得了我,開口說話也變得自如,除了身子虛弱還無法下床之外他與從前并無二緻。
師娘依舊留在藥肆裡,怕是師兄病愈為止都不會再下山了,不過我也不敢對她要求什麼,隻要師兄能活命,師娘就能活命,這就足矣。
我清掃好院子,把一連月餘沒有晾曬過的藥草拿到矮牆上,陰潮的藥材被太陽一曬,蒸出苦澀而又潮濕的氣味,蕩在風裡吹向山林。
我在昨日将盡時才與她分别,睡了一覺就又想起她了。
心思淩亂,不少話還沒向她說出口,卻又沒有理由再去找她。
青厭在離開時字字清晰地與我說過這幾日不要去尋她,我不由擔心她是不是不願見我,若真是我的原因,又為何僅僅是“這幾日”不能見?
我非得撐過幾日再去見她才行。
我看向曬在院裡的被單和衣裳,上頭血色被洗去大半,還留着些看不清楚的印記。師兄的病來地突然,走得離奇,師娘與青厭的那一面也讓我感覺到有些古怪。
不過既然她不願意說,我自然不會去糾纏。
一天下來,我沒有走出藥肆,也沒有在藥肆周圍見到過青厭,雖有期盼,得不到回應也不覺失望太過,隻求她還在這山裡、還安然無恙。
隔日,我如常去到藥棚中拿來藥籃,出來時聽到屋内有人喚我,本以為是師娘,細聽又覺得不像,随後見到人了才恍然。
師兄才休息幾天就能下床了,仍是有些幹瘦蒼白,他打開窗戶,喚我撿些藥材給他,聲音聽不出病态,“可要快些,别想偷懶。”
“哦、好,知道了。”我不免訝異。
若是原先,這樣的小事他指定不會喚我來做,他總是嫌我磨蹭,等不及了就自己來到藥棚裡兜一把,然後看也不看我就走了。
這病一好,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但我又能看出來他還是一副孩子脾氣,并未恢複神智。
“能這樣……就很好了。”師娘之後如是說道,接着一句:“多謝你,長雪。”
每當我擔憂到師兄的病情時,她都會在告知我無礙後向我道謝一句。可我不敢承受,要真道謝,我最該感謝的肯定是青厭了。
她收了我一句單調幹澀的謝語,然後就藏了起來,令我不要見她。
我忍受得也夠久了。
做完一天的活兒,我早早做好晚飯,吃過後連書也不讀了,硬邦邦地躺在床上逼迫自己入睡,醒來時起得太猛頭暈目眩耽誤一會兒,而後與師娘師兄道别一句就跑進了山裡。
師娘是知道我要去做什麼的,在我臨走時似還有話對我說,猜想無非就是“注意安全”、“早點回來”的話,我記在心上就好。
走來一路,鞋跟沾上髒污泥土,随着腳步抖動落下又重新黏上,幾日晴朗,曬不幹路面的濕潤,并不暖和的太陽剛剛升起,盡力蒸發了一小片雨露。
整座山裡還帶着剛被暴雨沖刷過的土腥味兒,即使不見動物足迹,山中也不缺生機。
掃過頭頂遮擋的斷枝,響動驚擾到幾隻鳥雀,聽到它們撲扇翅膀的聲音漸遠,回頭看自己已經走出藥肆很遠。
我走過小溪、走過野狼出沒的灌木、走過山背與溫泉,無論哪裡都沒有尋見半個人影。
是我來得太早了嗎?我喪氣地想,青厭隻說“幾日”,可沒說到底“幾日”,我等得不耐了,就照自己最迫不及待的那一天結束等待。
今日見不到便明日,明日不見還有後日,我總能把她守到的。
看看日頭,約莫還有一個時辰就到午時,雖然今日不是我做飯,卻也不能讓師娘等太久。那夜她匆忙冒雨趕回,手臂不可避免的碰了點兒傷,再讓她因為尋我而受傷我就太過意不去了。
撥開一片灌木,正從山背往山腰一片林中走去,這段路上有塊兒橫在路中間的碎石,看着像是從山頂劈下來的,一面正好平整,我便坐下歇了歇腳。
我不是直直地往回走,而是看着藥肆的方向漫無目的地在山中閑逛,漸漸縮短着距離。
其實,我是不太甘心的,但不甘心也隻能接受。
總不至于讓我在這山裡像猿猴一樣大聲喚着她的姓名好把人引來。
想到這般醜态,我忍下浮于面皮的赧色,卻還是擋不住有一兩聲輕笑溢出嘴角。
“在笑什麼?”
耳邊突兀出現一個聲音,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我停下腳步,身子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她的衣角,忽而想到什麼,難以置信地擡起頭往身側一顆高大的粗樹上去看。
視線裡冷不防闖入一個令我辛苦搜尋了半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