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曉她是不大放心師兄,即使是下山也會趕在徬晚前回來,絕不拖到天黑。
這次與青厭一别,她大約還要在山中養傷,所以我安分了幾天沒有去尋她。
有時,我照常在院兒中取藥,短暫地朝山中望去時,回頭發現師娘正站在窗戶下神情複雜地看着我,當我走過去詢問她她又隻是搖搖頭。
她知道我總好跑去山裡,也能知道我上山是去找誰。
我不知道師娘對青厭是什麼看法,被師娘救回來這幾年裡,我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這山中還住着别人,就算從青厭那裡知道了她們的曾經,隻以為是兩人是斷了往來,互不打擾,否則也不會走投無路都不去求她救命。
我時刻提着心,生怕哪一晚在飯桌上時聽她說起讓我遠離青厭的話,可我擔憂幾天,她并沒有勸誡過我什麼,甚至也沒在我面前提起過某人。
山下氣溫日日攀升,又一場小雨過後,暑熱翻過田野莊稼,蒸得人苦叫連天,活脫曬剝下一層皮來。
老槐樹下陰涼更多,簇簇繁枝下感受不到絲毫熱浪,我仔細挑揀着需要丢去的雜葉,師娘今日空閑,便也與我一并忙活着。
她和我說起了鎮子裡的事,想到什麼似的,忽然提道:“長雪,明日若你空閑,再替我去一趟醫館可好?”
“好,師娘要買什麼?”我除了曬藥就無更多累活兒了,自然是空閑的。
她從口袋裡翻出一張字條,像是早早就準備好了,遞來給我,道:“也不多,應該就缺這些。過幾天我再去趟山裡采藥,鎮子裡如果有其它事情也拜托你替我去看看罷。”
我手一頓,微微睜大眼睛看向她。
這麼久以來,師娘準許我下山最多隻讓我做些買藥和送藥的活兒,如今還是頭一回隐晦地讓我替人看病,我怕誤了她的意思,不确定地又問一遍。
師娘肯定地點頭,“我不會再攔你下山。你也不小了,是該四處走走多見識見識,能教你的我也差不多教全了,再多的隻能靠你自己去領悟,若碰上什麼難處,我會再來指點你……當然,為人處事你自要有分寸,不能莽撞行事。”
我忙謹記她的話,接過字條小心收好,鄭重答應下來。
細細算來,我确實在古寒山中住了好幾年,不止在懇求留下前讀着死書,拜入師娘門下後也沒忘用功,日複一日地辨認着藥材與病症,師娘所藏的醫書近乎被我翻了個遍。
我自認是有能力下山看病的,但沒得師娘準許不會擅自做主,萬一出了差錯不光是我難辭其咎,還得連累師娘。
終于盼來這一天,我卻沒有自己曾無數次幻想時的那般喜悅。
半夜,我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沒有入睡,拿過枕頭下的字條對準窗外月色反複看了幾遍。其實也沒看上面的字,更像是在發呆愣神。
我承認自己不是無欲無求的人,不過我所渴求的東西在尋常人看來或許都不能入眼,一個能陪我說話的人、被準許下山的機會……再多的無非是玩笑一般的幾塊兒肉、幾片衣裳,這些我現在都得到了,卻并沒有覺得滿足。
是我還有貪欲吧,我想,可我又不知道自己缺了什麼,每當我想仔細琢磨,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不是金銀财寶,而是一片朦胧不清的衣袂,和一條綴着青翠的腰帶。
想得再深些,就到天亮了。
臨走前,師娘突然喊住我,将一個小包袱遞來,說昨天還漏了事兒,另外需要我去送個藥。總歸路程不遠,我就接下了,一路看着字條上需要采買的藥材走下山。
才出山路,大股熱氣朝我撲來,沒走出幾十步就感覺脊背隐隐布下一片薄汗,待我走進鎮子快要熱得喘不過氣了。
休息一會兒勉強恢複力氣,尋着牆角的陰涼處來到醫館,賬房又一眼認出我,估計是從其它人口中聽過我,知道了我是山上藥肆的人,客客氣氣帶我到鄰側的一間房裡,接過字條和一袋子錢就去命人備藥。
我簡單打量一圈,看出這房間布局像是一間客房,被改成了三面環櫃,中間擺着一張桃木桌椅的書房。
醫館内的藥材味比藥肆濃重些,連帶着這間小室也泛着苦澀,我看向桌面上的茶盞,猶豫一會還是沒有随意擺動,忍着口渴端坐靜候。
良久,我等得犯了困,沒見到人推門送來包裹,倒聽到一聲低沉的喊話,似是有人在門外低聲對話。
她們說了兩句後挪了步子,聽着像是朝醫館後面的院落去的。我自覺是有些多管閑事了,還是起身推開一道門縫往外看去。
醫館裡,賬房招呼着藥童拿藥,沒有注意到有人走到了後院,我又将門推開一半,隻見道通向後院去的窄廊上站着一位女子,她背着光,正和對面的丫鬟說着什麼,看衣着能猜出她身份不一般。
我悻悻收回手,打算回去繼續等着。
下一刻,她的目光直直朝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