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還是沒在藥肆中見到那女孩兒。
一日,師娘從山下回來,告訴我她向醫館的人閑聊時提到過這事兒,馮大夫和醫館的人商量一番,決定收留女孩兒在醫館中,知道她的姓名後沒強迫她更改,隻為她取了一個小名兒,叫桂圓。
我下山去看病送藥時,路過醫館往裡頭看過幾次,那女孩兒無不是在捧着一本書冊認真讀着,時不時眉頭皺起,用筆在紙頁上記着畫着,等通透了又繼續念下去。
我驚訝于她的用功,仿佛整個人深陷書中無法自拔,而但這并不意味她有所喜愛,因為她少有笑着的時候。
我曾向布行的人打聽過她,知道她家中親人都意外死去,隻有她們倆姐妹相依為命,如今唯一的阿姊死了,她沒有放聲痛哭尋死覓活,不露悲懼的樣子也讓人看着揪心。
但再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幹涉的了。
做完了事兒,我匆匆趕回藥肆,前些日的陰涼過去,太陽毒辣得能紮進人的皮膚,本就耗時的路程在熱氣蒸騰下更是舉步維艱。
師娘留在藥肆看着師兄,之後估計還是我多下山去看病,那我能去山上的時候可就一少再少,得把握時間才行。
我将桂圓在醫館中的事情告訴了師娘,她坦誠誇贊幾句,還道若是下次碰上,讓我帶些山中野菜送去給她。
剛過晌午沒多久,太陽大得駭人,向來清涼的山風都混着一縷熱氣,悶着鼻息難以喘氣。
我頂着這天氣又去到山中,但其實,就算再惡劣些的氣候我也能去尋她的,隻要知道自己将要見到她,一路淌過的汗也算不上什麼。
不知青厭是不是格外喜歡那塊兒橫在路中間的岩石,好多次我去找她她都在那安靜坐着,或者打坐調息,或者擦掌拭劍。
我這次尋她也算容易,青厭沒變成蛇,照舊穿着青白的衣裳,但她并沒坐在石面上,而是站立在路旁,沉着臉直盯太陽照來的方向。
走近幾步,腳步聲驚動了她,引得視線偏到我身上來。
“長雪。”
她喚我,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還暗沉不見光亮的眸子驟然變了神采。
我笑着回應她,短短幾丈的距離非得用跑的才省時。
“我聽你的了,等放晴了才來找你。”我頗有些得意地看着她,話語裡帶着玩味,不像抱怨更像是在邀功。
“嗯。”
吭了這一聲後,她措不及防吻了下來。
眼前投下一片陰影,攔住我所有視線,緊接着一雙手撫上我的臉頰,送上緊貼的溫度。
無論來多少次,我都忍不住心跳加快,也難适應她突然的親昵。
不過剖析心底,我大概是樂在其中的。除了我和她之間未挑明的話語,我們與這世上千千萬萬對輕偎低傍的伴侶沒有什麼不同。
我紅着臉往後稍退了一步,故意挑開這個輕吻,問道:“你那晚何時走的?怎麼不等我醒來?我還想送送你呢。”
“我不用睡覺。”青厭說着,又把頭湊過來,在我嘴角貼上一瞬,頓了頓,“也不用你送。”
她說得模棱兩可,聽着話多,實際一個問題也沒回我。
青厭将我放開,轉而拉過我的胳膊帶我坐到石面上。
林間吹來一半涼爽一半溽熱的山風,我緩了緩,和她說起這幾日發生的新鮮事,最多的還是和桂圓有關的事兒。
我和她說過這個姑娘,不止桂圓,鎮子裡我見過、認識的人都和她說過,要麼是提到了誰順帶牽出另一個誰,要麼是沒話找話。
“……我還想着,如果師娘肯收下她,這山裡或許能熱鬧些……不過留在山下醫館裡也不錯。”我絮絮叨叨,注意到青厭臉色微變。
“死了?”她的話很輕,似在自言自語。
我停下話,有些疑惑地回她:“嗯,她姐姐早些日子去的。師娘說她是因為前不久的天氣,一冷一熱害得身子變弱,又半夜雷聲受了驚吓,這才沒撐住。”
我往後仰起身子,雙手撐着沒倒下,回憶着與她們兩姐妹有關的事情,“鎮子裡的人說,布行旁那一宅子原就是老闆的,看她們二人可憐才收留她們暫時住下。桂圓去了醫館,那宅子也還給布行老闆去了,裡頭兩姐妹的東西估計也搬去醫館裡了……”
青厭在一旁聽得正經,又像是根本一字未聽,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青厭從出神中回來,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些我說不清楚的東西。
“青厭?”
“嗯。”
僅這一聲,我聽出她興緻不高。
之後,任我把話說得再有趣,她也少有反應,似還因為某人的死去而遊神。
大抵……她是沒經曆過死亡的,她這樣的長生種不理解人類的脆弱很正常。即使一生無病無痛,尋常人也難像她一樣活過百歲,千歲更是不可能有。
我狂妄地想,倘若我真能活到百歲,發全白了,牙掉光了,連她的模樣也看不清楚,可她還是一樣的風華正茂,仙姿玉色。
若我垂死時還能有她在身邊,赴死也不顯得可怕了。
青厭和我又坐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朝我伸手。
我不禁發愣。
平時我來找她的話,隻要她不趕我走,我們從白天聊到徬晚夜色都是常态,這回卻連一個時辰都沒處到,她就暗示要把我送回去了。
我看着眼前的手,猶豫半響還是把手掌搭了上去,撐着她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