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淡,暮色起,我們并肩而坐,在她離開的這幾百天中,我積攢了許多比無聊有趣些的事兒,有許多話想要與她講述,但我更多的還想聽她在外尋迹的經曆和見聞。
聽她朝北一路尋去,見過的雪山和鏡池;聽她說起曾在某個靈山中遇見的狐妖;聽她談到對那縷魂魄越來越近、卻越來越清晰的感知……然後,她找到了它。
“是‘天道’又把‘它’藏起來了嗎?”我問道。
青厭思忖片刻,搖頭:“不是,這一次‘天道’沒有出面。”
她微不可查地低了低頭,語氣有些自責,“但是,再多的我找不到了……是我把‘它’弄丢了的。”
我看着她略顯失落潦倒的神色,實在不忍,也不願再在她面前提起“天道”這種讓她不快的東西來,縱是知曉絕無可能,還是試探着問道:“‘它’長什麼樣子?若是我見到了,一定幫你帶來。”
青厭擡眼看我,猶豫一會兒,一隻手伸來我面前。
我以為她是不想與我談論這個話題了,準備送我回去,剛想伸手搭上,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起身,盯着手心似是在默念什麼。
我才把手收回來,忽然,她手心中升起一團似火的光亮,驟然閃出的光照亮了這一小片将要熄滅的綠林,或銀或澄的火光不斷擴大,最後,最外圈的一層薄光擴散在了四周,手心中隻剩一團小得如雛鳥的微亮。
“!”
我被這陣仗吓了一條,很快就回過了神,知曉這就是她所要尋找的魂魄。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朝她手心湊近了些。
那抹微亮在方寸手心中忽明忽滅,一跳一息,真似一隻露出心髒的幼鳥在她手中拼命掙紮,可怎麼也逃離不開。
它帶動的光亮倒映在我眼中,使我的視線也跟随它一起明滅。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它完全展露在我眼中的一瞬,我又感覺到一股熟悉,腦海中像有某種回聲陣陣響起,誘使我從更遠的時候挖掘回憶。
我好久沒有犯過頭疼了,上一次有這般痛感,還是在我逼迫自己努力回憶過往的時候。
這種感覺,不是我随意走在山中就能找到青厭的直覺,而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共頻的本能。
這本能趨勢我靠得更近,恨不能一把奪過據為己有,卻不想我如此能忍耐,隻是将收回的手又擡了起來,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朝那微光探去。
距離愈近,那股微妙的熟悉就愈加強烈,我仿佛被奪了神智,隻想一近再近,直至與它完全緊密,一寸,又一寸——
“簌。”
火團頓時從我眼前熄滅,被泯去不知何處,眼前忽地一黑,天色不知不覺全部暗下,周圍樹林滲入烏黑。
我猛然驚醒,僵着沒動,手指離她的手心中央不過一個沖動的距離,就在我即将觸碰到那團火光時,青厭将它收了回去。
我尬尴收回手,怯怯看了她一眼。
她的臉色說不上好,月光投在她的臉頰,映得蒼白無血,雙眸更是暗得看不真切,一雙縮得極其細窄的瞳孔流露出無比糾結的情緒。
我一時不敢妄動,連呼喚也喊不出口,承着四周寒涼陪她靜坐。
月過梢頭,透過枝葉投下的月影偏離幾分,身旁才終于有了動靜。
耳畔似有一聲歎息,青厭阖上雙眼,很是用力地握拳然後把手收了回去,她緩緩起身走到我面前,神色恢複如常,“走罷。”
這一回才是真的要送我回去了。
我牽上她的手,她走在小路前,不用燈光照亮也能走動自如,說不上溫暖的手心傳遞來安心的撫慰。
樹影從她的肩頭掠過我的肩頭,沒走多久我就看見屋檐下的火光。
我不舍地揉了揉她的手心,又想到她明日以後依然還在,便松開手和她道一句别離,回頭看了她幾眼後直直走進屋内。
摸上門的同時,師娘也從門後拉開,我們直接打了個照面,回來路上我就想過怎麼解釋這次晚歸,還沒開口,師娘表情古怪得令我疑惑。
我順着她目光看去,她正愣愣看着栅欄外光亮邊緣的一個身影,不禁呼吸一滞。
原先隻要我回到藥肆了,青厭一定不會久留,總是無聲地離開,這次她卻明晃晃地站在原地走,甚至故意站在了燈籠能照亮的地方,目不斜視地看着我的方向。
可她又不是在看我,而是我身旁的人。
視線灼灼,像是能将人燒穿,帶着我不敢多看的威迫。
師娘雙手緊握,力道大得隐約可見骨痕,她沒能迎着那道視線太久,緩緩垂下了頭。
那模樣活像打了一場敗仗似的沮喪,我有些擔憂,再朝小路上看去時,青厭已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