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後,師娘和我一句話也沒說過。
她沉默地将竈上熱着的飯菜端來,沉默地與我吃完一餐,沉默地回到卧房沒有出來,第二天我早早醒來,師娘的房中也沒有一絲動靜。
幾日裡,我無事不再下山,多得是時間留在藥肆或者跑去山上,但師娘像是專門躲着我一樣,挑揀、曬藥、記賬的活兒再次被我接下,除了一日裡必須得咽下的幾頓飯,其餘時候她都很少拿正眼看我,唯一被迫與我直視的那一瞬,我在她眼中窺到了一絲難于啟齒的顔色。
好不容易青厭回來了,師娘又讓我定不下心,我确定了她就是在避我不見,我卻連理由都不知道絲毫。
可還沒等我找到機會詢問師娘緣由,青厭的不尋常又讓我不得不暫時擱置下此事。
在她回來後,我每隔一日都會去山上找她,前幾次還好,我仍然是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摸索到她所在的地方,和她共度短暫的幾個時辰後再次分别。
最近幾日,她卻不再送我回到藥肆中了,每回天色将滅,她隻對我說一句“回去罷”,然後無動于衷地站着或是坐着,沒有想要送我的意思。
我這麼大個人了,也不是非得她護送着才能摸回藥肆去,可我期盼的是能與她多相處一會兒,哪怕隻是這短短的一條小道的時間。
她如此太過反常,我以為她有其它要事,就把話憋回了肚子裡,可之後幾日依然如此。
不光是她不再送我回去,好幾次我憑着感覺去尋她時她也越來越遠,去的位置越來越偏僻,甚至讓我生出一種自己跑出了古寒山的錯覺。
這種錯覺愈加明顯——青厭和師娘,她們二人都在躲我。
我是不敢忍耐孤寂的,僅僅是讓我三天不開口說話都能要去我半條命,更遑這明顯得就差一句道别的疏離。
我準備了幾晚,終于在和師娘又一次晚飯的餐桌上要與她坦白,不料最先開口的人卻成了她。
“長雪。”
師娘的嗓音沉得吓人,把我剛要湧出的問題都壓了下去。
不知為何,我似乎有預感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令我無法接受的話,我張嘴想要打斷,可她壓抑許久的話要比我堅決得多。
“師娘……”
“長雪,我打算離開了。”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都做不出驚訝的神色來回饋她的話語。
握筷的手緩緩垂下,師娘還想說下去,我不由開口截住了她:“師娘是要下山去嗎?可要我跟着一起?”
她微微一頓,既沒點頭也沒反對,眼睛盯着面前沒有波瀾的白粥湯面,好久才“嗯”一聲,然後拒絕了我跟随一起。
“我最多再留三日啟程,屆時就你一人留在藥肆,若是下山,也得盡早回來,莫要久留……”她絮絮說着,和平常叮囑我下山小心的話沒什麼兩樣。
“師娘打算下山去做什麼?”我問道。
她緩緩阖上眼,低歎一聲:“總不過是去尋些名醫奇藥,好給你師兄把病治了,若是這次能找到辦法,以後……”
她說到以後,忽然哽咽住話,雙目緊閉,我根本看不到她所說的‘以後’是何打算。
“師娘打算去多久?”我又問道。
她這次沉默的更久,碗筷靜靜凝在她手中再沒動過,白粥上糊了一層米油,透不過熱氣,看着像是半涼,也可能已經涼了。
師娘不動筷,我自然也沒動,我們就這樣靜坐了許久,師娘在想着什麼我不知道,隻能等待她的回複。
面前菜香不知不覺散開了,吸入的味道寡淡無味,好久,身邊人擱下竹筷,啞然:“約莫,幾年。一年、兩年……多久都有可能罷。”
她說的話沒頭沒尾,落到我耳中捉摸不透意味。
從我來到古寒山至今已有五年,這五年裡,我從沒有哪一日想過師娘會不在身邊,即使是她有時帶師兄下山治病,她也總會回來,離去一、兩年甚至更久的時候從未有過。
想到師兄,我馬上反應過來,連忙問道:“師娘這樣着急走,是不是師兄又犯了什麼病?”
我隻是猜測,她卻真的點頭應了,但我卻覺得不是,她不過随便應了我的話,無論我說的是什麼,她都會借了我的理由離開。
大約真是心虛,她不再和我說自己将要離開的事情,轉而繼續叮囑我一個人留在藥肆要小心注意的事。
我一邊聽着,一邊覺得眼前粥菜硬如石頭,令我難以下咽。
師娘也看出我心不在焉,漸漸閉了口,一頓飯安靜得吃完,兩兩分開各自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