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有一段路,到達之時,斜陽已經墜下天際。
看守的侍衛認得薛柔,兼聞是授皇後之意,痛快放行。
薛柔足底生風,徑直走近堂内正中央跪着的背影,朝三喜扔眼色。三喜客客氣氣把食盒擱置。
“我母後給你的。”“我”字被她咬得格外重,“麻溜吃了,我好回去交差。”每個字俱染着敷衍,她是一萬個不想來。
不耐煩告知完畢,抱着胳膊随處巡看,就是不看薛懷義——礙眼。
皇後的廚藝無疑是精湛的,蓋子一揭開,綠豆的清香撲鼻而來,饒薛懷義不怎麼吃甜食,亦不免饞得吞了口唾沫。
一連二十天,他沒碰過一口晚飯。白日揮墨如雨,夜晚虔誠反省。每每黎明時分出太廟回東宮的路上,頭暈眼花,胃裡灼燒,身心俱疲。
一朝太子,活成他這副狼狽之态,恐怕是空前絕後了。
“多謝……娘娘關懷。”薛懷義竭力克服兩膝上那無孔不入的酸麻之感,不使脊梁彎折半分,“隻是父皇有令,我不能忤逆,請十妹妹拿走吧。”
薛柔當即怼回去:“叫你吃,你吃就完了,啰裡啰嗦的。父皇誠然罰你,可沒有遣人盯着你,勸你早些收起那孝子面孔,父皇看不見。你皮子底下是什麼人,我清楚得很,更使不着演給我看。”
薛懷義堅守底線,不肯僭越:“今時不同往日,恕我不能從命,妹妹請回吧。”
薛柔不信這個邪,甩開交叉的胳膊,眼神犀利,口角鋒芒:“薛懷義,你别以為你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替我解了困,就能随意擺布我。我攤開了告訴你,今兒這盤子糕點,你必須吃進嘴裡,而且一塊也不準剩。”
不敢忤逆父皇,卻有膽子違逆她?看來這程子待他寬松了些,緻使從中起了誤會,叫他認為可以蹬鼻子上臉了。
列祖列宗在前,仿佛賦予無限底氣,助薛懷義與薛柔抗衡:“妹妹何必咄咄逼人,非要我死了才肯消停麼?”
薛柔恍惚一瞬,譏笑道:“你吓唬誰?有這骨氣,當初你便不會死皮賴臉謀見父皇,合該安安分分待在行宮。現今你好處占盡,反而覺得憋屈了?”說着笑意戛然消失,“我咄咄逼人?沒錯。我隻恨我能做的太少,眼看着你搶占一切。”
“薛懷義,你若是個人,就把不屬于你的通通償還。否則,便老實受着,”滿堂燭光映亮她冷傲的面容,“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那束仇視有力地撬開了心防,寬大的袖筒之下,藏着兩個攥到發白的拳頭。薛懷義回頭仰視薛柔,毫不避諱。這張臉,他會永永遠遠記得。
他直白的凝望,讓薛柔有種被明晃晃玷污的感覺,無比惡心。
“三喜,把盤子遞我。”不可再同他對峙了,得趕快應付過去。
三喜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捧上盤子,薛柔沒接,僅捏起一塊兒糕點,另隻空着的手則扳住薛懷義的下颔骨,然後将糕點粗魯塞進那兩片幹枯的嘴唇裡。不管他是否咽得下去,動作連貫,一塊接一塊。不出一盞茶,盤底見空。
與薛懷義挂鈎的物件,她姑且嫌髒,如今親手觸及真人,定然膈應死了。三喜對她了如指掌,及時奉上一方幹淨的手帕,供其擦拭。
左擦右擦,橫擦豎擦,怎麼也擦不幹淨那股子令人作嘔的氣味,薛柔惱了,擲開絹帕,大步離開,欲盡快回宮洗淨雙手。
三喜提起食盒慌慌張張追随。
回去以後,薛柔不止翻來覆去地擦洗雙手,又要了熱水泡澡。總共換了兩次水,前後折騰一個多時辰,晚飯也沒顧上。
憂心她餓壞肚子,皇後吩咐小廚房按她平時的口味備好夜宵,由三喜端入寝殿。
薛柔卻裹着衾被神色怏怏道:“拿走,我沒胃口。”
在三喜的認知裡,她心情再壞,亦斷不會辜負了美食。這不正常。
“殿下哪裡不爽利嗎?”三喜仔細着放下托盤,憂心忡忡道,“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看看?”
薛柔轉身朝床裡側:“我沒事,單純不餓。那宵夜給你吃吧,别剩,要不母後該多心了。”
她郁郁不樂,三喜跟着操心,哪裡吃得下,跪伏床前眼巴巴的:“奴婢雖然蠢笨,但還有些用處,殿下有什麼不對心思的盡管跟奴婢倒,不成的話罵奴婢也是行的。奴婢隻求殿下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