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太後這尊大佛保着,舒婕妤斷定,這樁如意婚事必得圓滿,好幾日喜不能禁,夜裡宿下也在為來日的榮寵而開懷。
薛嘉喪着小臉反駁:“可是母親是不是忘了,皇後和父皇替薛柔看準了崔二郎……憑咱們再有能耐,安能截胡?”
憑什麼她事事比不開薛柔,處處得拼盡全力去和薛柔争,到最後争得頭破血流,竟還不一定争到手。
薛嘉不平,索性起了破罐子破摔之意。
另外,那崔介再萬裡挑一,難敵并非她欣賞的那款。
薛嘉的思緒漸漸渺茫,眼光跟着迷離恍惚,腦海裡蓦然閃過一張鬼裡鬼氣的臉——稀裡糊塗,不倫不類。
薛嘉一驚,迅速撲閃幾下眼皮子,心慢慢靜了。
舒婕妤胸有成竹道:“帝後再有威望,上面還有老佛爺坐鎮。老佛爺發話,這事啊,不會有閃失的。”她捉住薛嘉的手腕,拍拍手背,“嘉兒,咱們母女揚眉吐氣,指日可待了。”
薛嘉輕咬下唇,難以分辯。
舒婕妤大喜過望,未嘗覺察那點怪異,将參湯擱到薛嘉手心,喜滋滋道:“太後賞的人參,價值千金,浪費了多可惜。”
東宮。
程勝化身耳報神,近薛懷義之身,神神秘秘道:“太子殿下,宮裡的人全在傳,今兒早上皇後娘娘傳喚餘夫人進宮,預備定下十公主同崔二郎的好事呢。”
景帝責罰的十遍尚書還剩兩遍,薛懷義從早抄到了現在。隻見他執筆之手微微一顫,筆尖由之堕下,行與行當中赫然黑了一點。景帝要求嚴格,通篇錯字且不允許出現一個,髒污斷乎不能行。
“嗯。”薛懷義凝神,慨然撕下已然遍布字迹的那頁紙,揉成團丢入渣鬥,又不間斷地落下筆墨,“日期定了?”口氣之淡然,宛如随口一問。
别看層層宮牆,重重宮門——偌大皇宮,實則哪塊有什麼風吹草動,不消一日大可傳得沸反盈天。比方今天坤甯宮之事,程勝便了若指掌。
“沒呢,餘夫人當時拿不定主意,得家去鄭重商議。”程勝将所知所聞盡數傾吐,“奴才大膽說句不中聽的,真真兒希望那兩位成就好事,越快越好;十公主早一天出嫁,不止東宮,阖宮上下皆平安了,奴才這幹人,才好伸出腦袋來當差。”
薛柔的存在,委實令人如履薄冰,程勝的心聲契合宮闱衆人,無不巴望着薛柔快快嫁了人搬出宮去,脖子上頂着這顆頭方能待得穩當。
筆觸掠過紙面的沙沙聲悄然變緩了,連執筆人亦恍然未覺。
“娘娘為十妹妹議婚,十妹妹可曾曉得?”可恥地,薛懷義關注起薛柔的動向。
程勝無所不言:“起初不知情,但照這沸沸揚揚的情形,大概過不了今夜就了解了。”
如願以償嫁給崔介,她應當會開心得寝不安席吧。薛懷義心想。
緩慢遊走的筆尖停滞不前,俨然失了方向——過目不忘的他,竟回憶不起下一個字的形狀了,狼狽到不得不承翻書确認——“平康正直,強弗友剛克,夑友柔克;沈潛剛克,高明柔克。”①
是“柔”。
他帶着無窮恨意在無數個寂夜描畫過無數次的,她的名字。
不甯的種子僅在陰暗處萌芽,光明之下,他鎮定自若,合起書本循着記憶筆走龍蛇,補上缺少的“柔”字。
“照你說的,而今宮内宮外議論紛紛,十妹妹當早有耳聞了。”薛懷義又說。
程勝答:“殿下專心緻志用功,自然兩耳不聞窗外事。沒多會前,九皇子攜十公主雀躍出了東門,到民間玩樂了。”
記憶中,她鮮少出宮,一年到頭隻管在内宮稱霸王。
……
薛懷義閉了閉眼,再度睜眼,眼下一片清明。他揮手屏退程勝,心力全部傾注于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