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知道,丫頭你是個有主意的,身世定也坎坷。阿婆這輩子沒讀過什麼書,但在河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那身氣質,不是世家大族是養不出來的。”阿婆粗糙黢黑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從腰間的布包裡拿出一個成色暗淡的玉镯,“這是當年留着給俊逸娶媳婦用的,一直沒舍得賣掉……”
說到這兒,一滴眼淚滴在交握的手背上,阿婆忙不疊将它擦去:“不說了、不說了……甯甯,阿婆不知道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但阿婆知道,你做事一定是要錢的。阿婆錢不多,就這玉镯還能拿去換些銀票……”
“不、不用。阿婆。”謝辭微溫柔又堅定地将她手中的玉镯連同布包一起包在她的手心,平穩而不失力道地往她懷裡推了推。
“阿婆,您願意陪我上京嗎?”
這個一輩子沒怎麼出過十裡村、最遠也隻到過鎮上的阿婆,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不……”
“阿婆,您聽我說。”謝辭微搖頭打斷她,“偏房裡住的那位,身份之尊貴,我連說出口都不敢。”
“這次救下他,我一是為了自己家的事,二也是為了這個小山村。”
她動作輕柔地将阿婆愣愣地捧在胸前的玉镯往下按了按:“若是被京城裡的人知道了那位,”
而後便是一瞬停頓:“……偏房裡那位,曾流落到這裡,整個十裡村都将不複存在。”
“唯有我上京跟着貴人一搏,他才會記得庇護這裡一二。”謝辭微閉了閉眼,“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将您留在這裡的……說我狠心也好。阿婆,您跟在我身邊,那位将您當做我的軟肋,對你我、對十裡村都好。”
“别哭,甯甯。”阿婆歎息着,布滿裂紋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抹了抹謝辭微微紅的眼角,“阿婆哪裡懂這些?阿婆隻聽明白了一句話,阿婆跟着你、跟着那位貴人上京,對甯甯是有益處的,對吧?”
謝辭微眨了眨眼,将無意識溢出的一點淚水留在了阿婆的指尖。
“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她哽咽着,依戀地将頭靠在比她矮了一個多腦袋的阿婆頸邊,“阿婆……”
“乖甯甯,阿婆跟你走就是了,哭什麼呢?”阿婆一隻手搭在謝辭微後腦勺上,“阿婆跟着你,是去城裡享福的呀。”
“阿婆,我隻有一個目的,為了它,做什麼都可以。”謝辭微喃喃道,“什麼都可以……會不會,太壞了些?”
阿婆滿眼心疼地攬着她,而後不容她拒絕地将那個玉镯扣在了謝辭微的手腕上。
“甯甯,阿婆是真的把你當女兒的。沒有關系、沒有關系,阿婆永遠是甯甯的家人。”
“世人要女子賢良、要女子和婉,又要女子持家、要女子才德。哪有這樣的道理呢?”謝阿婆,或許應該叫她謝春婉,謝春婉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大半輩子蹉跎卻也教會了她許多。
“為什麼不能争?甯甯,隻要你覺得值得的,那就去做吧,放手去做吧。”阿婆摩挲那隻戴在謝辭微手腕上的玉镯,“我們甯甯啊,不比任何男子差。”
*
太子的十兩銀子,解了謝辭微的燃眉之急。加上太子後面又給她的銀兩,打點一番後還剩下了十兩。
這些錢,謝辭微花了八兩買了個破破爛爛的馬車,拉車的是匹牙齒都掉了幾顆的老馬。最後剩下二兩,去縣裡打點給蕭廷瞻上了個“十裡村謝家贅婿”的文牒,被他捏着鼻子給認下了。
太子這幾日聽着謝辭的念叨,看着她忙裡忙外,以為她精打細算也能将條件拔高,于是稍作期待。但當她拉着那架漏雨又漏風的馬車進院子的時候,蕭廷瞻的臉都綠了。
謝辭微敢肯定太子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破的東西,但實在沒辦法。
“殿下,我們沒有錢買更好的了。”
她攤了攤手,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您還是将就一下吧。”
蕭廷瞻肩上披着謝辭微用暗衛打獵的獵物換的皮襖,本就單薄的身子圍在那一圈毛裡,更顯得他身形瘦削,臉色也蒼白。
說句不好聽的,謝辭微看着這人的臉色,就想起那些關于太子身體不好的傳聞,腦子裡的想法便不自覺滑到那些逸聞……
比如,東宮無所出,無妻妾隻是幌子,實際上太子每晚都喝藥寵幸宮人,卻還是沒能誕下一兒半女……
咳咳。
觑了眼太子的面色,謝辭微把腦子裡的爛糟想法團吧團吧丢遠了。
蕭廷瞻的臉色,都快和謝辭微手腕上的玉镯一樣青了。他先是思考了一下自己暗衛的數量,又想到他們的月俸,然後想起東宮在各個錢莊存的銀票,最後悲哀發現——
離這裡最近的錢莊,也還要穿過好幾個城鎮,不眠不休趕路,至少也要十天。
十天,他們估計都已經餓死在路上了。
嬌生慣養的太子殿下,從小身體也不算好,吃穿用度無一不精,什麼時候這樣“糙”過。
……其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總不至于因為這條件被養死了。
蕭廷瞻一手支着額頭,為自己做心裡建設。
這馬車是他自己要求的,買不了更好的那也是在沒辦法。他有取錢的信物,但這裡沒有錢莊,連東宮的人也都遠在揚州,甚至不及去姑蘇取錢快。
啧。
暗衛十六藏在樹上,心疼地捏着自己空蕩蕩的錢袋,看着這樣的景象,抹了把眼淚:“殿下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呢……”
别說是坐這種馬車吃野菜了,蕭廷瞻連瘦成皮包骨的馬都沒見過,謝辭微端上桌的菜,他也一個都不認識。
“……殿下?”謝辭微摳了摳手,腼腆一笑,“古語有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殿下龍鳳之姿,必定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吃得苦中苦,方為……咳咳,咳。”
廢話一大堆,話裡話外也隻有這麼一個意思——沒錢。
那匹老态龍鐘、渾身皮都皺巴巴的馬沖蕭廷瞻打了個響鼻,蕭廷瞻沒忍住皺着眉後退一步。
老馬搖了搖尾巴,車棱又撲簌簌掉下來一層木屑灰。
蕭廷瞻隻好捏着鼻子認道:“先就這樣吧,等到了文德錢莊,孤再叫人去取錢。”
這一刻,什麼試探、什麼不能暴露身份、什麼悄悄回揚州通通都被他扔到了腦後,太子現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這輛馬車,最多、最多隻能跟着他到姑蘇城,他一定、一定要把這破爛玩意兒換掉!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