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八十二錢,粗面三十六錢,豬肉二兩銀子。】
謝辭微落筆,在賬簿上寫下這行字。
“甯甯啊,用些朝食吧。”阿婆端着兩碗稀飯進屋。
母女倆一向不拘在哪間屋子用餐,反正隻有兩間卧室,今日這間、明日那間。除了卧室就是廚房、茅房,還有一個小小的雜物間。
等等亦步亦趨地貼着阿婆的腳後跟進屋。
上京後,等等也算是隻小土貓進城了。或許是到了個陌生地方不習慣,它變得更粘阿婆了些。
下飯的鹹菜就在謝辭微屋裡放了兩罐,她拿根筷子就開了罐,放桌上。
“在記賬呢?”阿婆望了眼那粗黃紙張上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而後笑道,“甯甯啊,就是字寫得不好。”
“……”謝辭微耳尖蓦地就紅了。
也沒人規定,大家閨秀就一定要有一手好字吧?她、她被追殺那麼些年,又隐名埋姓流落小山村,筆下生疏也是有的吧……吧?
謝辭微讪讪合上賬本。
身為左都使,明德堂一把手,謝辭微每日的行程都是排滿了的。
辰時,她帶着一隊府兵操練。
東宮按例,府兵可達三千人。
但哪位皇子王爺不養些私兵?除開東宮裡的,明德堂上下,包括吏堂的夥夫、當值的醫師,無不是手能提刀上戰場的狠人。
就連現下門口低頭侍弄花草的花匠,到時候沖鋒令一下,他也是能從花壇底下摸出把刀來的。
是以,凡是明德堂裡會喘氣的、不當值的,每日早晨都是跟随吏兵一同操練。
謝辭微的長短劍與其餘人的路數都不大一樣,更像江湖那種一招一式皆随意動、靈活多變的功法。
上戰場,刀兵講究大開大合,要用力、重力才行。
子書與在一旁揮刀,謝辭微沒忍住瞟了眼。
雖說現在氣候不算熱吧,練一會兒,不少人也把上衣脫了。謝辭微不耐熱,額頭汗珠直往下掉,她看一眼子書與,這人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肌肉。
這肌肉緊實度,還有風吹日曬的顔色,比起白遲晨來也不逞多讓。
何況她身材魁梧高大,隻看背影的話,完全辨不出男女。
謝辭微每每看見她緊繃的肌肉,每每都想,這樣的人真适合上戰場。
若是進了謝家軍,一定能成為一個力破千軍的勇士,加官進爵,一戰封侯。
……也罷。
巳時,上街巡邏。
東街那家賞味閣推出新品,銷售火爆,未能排到,遂放棄。
“若不是早晨操練,我卯時便能去排了。”子書與将手墊在腦後,嘴裡叼着一塊糯米糕。
魏時端着三層食盒苦哈哈走在她倆身後,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我做右都使副手給右都使提東西也就算了,怎麼現在成了左都使副手還要給右都使提東西?”
謝辭微看天,子書看地。
“……我讨厭你們。”
巡邏至兩條街,抓到了個摸人家錢袋的小混混,結果那姑娘十分彪悍,根本沒讓巡邏隊插手,自己就抄起石頭一頓狠砸,把那小混混砸得哭爹喊娘。
巡邏隊懲惡揚善,功德加一。
扶老奶奶回家,路上消耗掉了三十幾個包子,記公賬上了,子書與吃了一半,謝辭微吃了另一半。
……等等。
“我剛剛就想問了,巡邏需要兩位都使一同出動嗎?”
魏時發出靈魂質問。
“生命,在于運動。”子書與嚼嚼。
謝辭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體察民情、與民同樂。為官者,要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
她手上拿着一串麻辣燙。
“蜀地的辣椒确實不錯。”
子書與斯哈:“太辣了,我不行。”
魏時指着她倆的手抖啊抖:“你、你們……”
二人異口同聲道:“記公賬上。”
“這碗麻辣燙,是剛剛追小混混消耗掉的。”
“這碗雪梨湯,是給老奶奶買了潤嗓子的,這叫關愛老人。”
“……你們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魏時憤然轉身望向謝辭微,“都使,您知不知道當初太子殿下為什麼不讓她當左都使?”
他指了指子書與。
子書與埋下頭隻管吃,一聲也不吭。謝辭微擡了擡眼,表示自己願聞其詳。
“殿下就是怕,要是沒人在上面壓着,右都使隻管着自己中飽私囊!”
魏時眼含熱淚:“雖說為官者,就沒幾個不稍微貪點的吧,但是她很過分诶!”
“自己出去巡邏餓了吃東西,算一半在我們頭上也罷了,她每次還很早就去吏堂,走的時候還要打包。要不是廚師長把刀架在脖子上,她能把吏堂搬空!”魏時忿忿,“您懂那種巡邏一早上,雖然也不是很累就是了,但是一回到明德堂,連口飯都吃不上的感覺嗎!”
“來一口?”子書與頭也沒擡,問他。
“……我要吃肉。”魏時屁颠屁颠湊上去了。
“大膽小賊!”
遠處一陣喧嘩。
謝辭微咽下最後一口,把竹筒順手一抛,“哐當”一聲掉進了路旁的大渣鬥裡。
一布衣男子連撞好幾位行人,懷裡抱着什麼東西腳下不停。
那人背後緊緊跟着倆左衽寬大上袍、身着筒裙的帶刀侍衛模樣的人,這兩人身後,還有一個球狀矮胖男子“哼哧哼哧”緊追不舍。
“抓住、抓住他!竟然敢搶本、本王子的錢袋!”那“球”發話了,身上“叮叮哐哐”的銀項圈、銀手镯、銀腰鍊響做一團。
四人成列,你追我趕,看起來頗有些喜劇效果。
“嘶,”魏時摸了摸下巴,“這服飾,這口氣……莫非是那前幾日就說要上京的百越王子?”
交州與百越不過一線之隔,百越作為大渝附屬小國,時常與大渝邊境有貿易往來。
這段時日交州匪患嚴重,當地官兵剿了批匪,那些流寇最後跑去了百越地界,鬧得那裡是雞犬不甯。
百越兵力不豐,早年就跟了前朝,太祖上位後又投了新朝,一向是靠貿易、耕種維持生計。
這次匪患,百越向大渝求援,為表誠意,把自己的王子送了個上京,美其名曰“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