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它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系統暫不推薦使用紙币交易，是否更換電子支付？】

【是】

旁邊的【否】字被擠在角落，像是粘在屏幕上的一塊鼻屎，不專門去看是看不到的。

我還是沒理它，直接把紙鈔塞進它的投币口。

那機器發出一陣低沉的“咔嗒”聲才收下紙币，像三歲的我噘着嘴咽下一塊苦瓜。

如今還保留投币口的機器人收銀員已經寥寥無幾，大概不久後它也該被徹底淘汰了。

這是我這個月第三次用現金交易，櫃台下的電子顯示屏上，【找零中......】的進度條飛快地跑到底，随即彈出【找零成功】的提示。出币口傳來“滋滋咔咔”的聲音，随後幾枚硬币也“叮叮當當”地滾了出來。

我走出便利店時，看到天橋下的一片陽光下蜷縮着一個乞丐。

就在我腳步一頓的空隙，他突然睜開一隻渾濁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立即認出他來——

二十年前，他是我老爹的同事，後來因為某件我早已記不清的事跟我爹鬧翻，從此斷了聯系。

他中間好像當過兵，後來又被安排去了什麼地方，封閉管理，我對他的印象隻有得他不太會玩手機，挂号都不會的那種。

他待的那幾年不知去做了什麼，反正回來後腦袋就不清醒了，有人問他，他就說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

此刻，他手裡攥着一塊風幹的狗屎，趴在地上用手指在水泥闆上劃拉，看樣子像是在研究五子棋的殘局。

按理說，以他這種情況，早就該被送去地下了。今天還能留在這裡，大概是上邊的人懶得管他吧。

是的，這個城市目前在規劃中，整體預計分為三層，當然這什麼規劃的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記得當時好像還發了什麼公告，叫《關于啟動“天穹計劃”試點工作的公告》，很隆重，還連着上了半個月電視，不少項目裡的工程師都是技術大牛，剪彩儀式辦的風風火火——

【為深入貫徹落實XX城市關于推動科技創新與新型城市化融合發展的戰略部署，探索智慧社會、垂直城市與未來空間結構的有機結合，經研究決定，啟動“天穹計劃”（Sky Canopy Program）試點工作，穩步推進我市在空中城市與未來高密度立體居住形态方面的關鍵技術驗證與工程探索。

“天穹計劃”是我市首個面向高空平台城市群落建設的先導性探索工程，旨在通過高效利用城市上空空間資源，打造安全、可持續、智能、高度集成化的未來型立體生活平台。該工程作為推動我市空間形态從“二維平鋪”向“多維垂直”邁進的關鍵節點，将為2045年前實現“智慧聚居共同體”戰略奠定基礎。

......】

當時的我還以為這是什麼惠民的基建項目，直到後來他們幹了幾年才發現，我家好像徹底曬不到太陽了。

但我發現得太晚了，已經投訴無門了。

......

我把找回的硬币丢進卷邊的帆布錢包，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在這條空蕩蕩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

我拉高衣領，繼續走着。

拐進暗巷時，風衣裡層口袋裡的翻蓋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這是我當年買的備用機，夏普的，除了還能插卡收收短信，早就沒什麼用了。我也說不清楚留着它到底有什麼用，可能是一種情懷吧。

昨天這個時候我買了什麼來着？

記憶像蒙了層油膜，怎麼都擦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