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儀原本以為對于裡正來說這應該是個比較有意義的東西,他的表情變化似乎比看到自己燒泥磚的時候還要小。但仔細思量了一下發現自己還是太過想當然了。
紙張生産技術的産生與革新對于站在後來的人看來具有跨時代的意義,但那些都建立在技藝成熟的前提下,看着這些更類似于紙殼的東西,加上沒有印刷的輔助,實在是難以将其同文化傳播聯系在一起。
對于普通人來說,能有更好的吃飯用具比起這東西來說有用多了。
聞儀歎了口氣,将曬幹的紙張小心撕下來,收進了匣子中。
不過興許是受到了啟發,善在第二天詢問聞儀和幾個孩子願不願意在白天學些字。
作為一個小小的裡正,能認識常用字便是極限了,哪怕有一兩卷竹簡制成的書籍,也無人會替他講解其中的含義,靠着認識不多的字體悟實在是難以讀明白,是以善幾乎忘記了這些。
他自覺時日無多,原本想着盡力做些活計不給大家拖後腿,忽然發覺自己還能做些事情,也算是打起精神。
輸十分驚訝地看了一眼善,中年女子和仲際也流露出震驚。
一般裡正會教導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或是選定繼承裡正這個位置的人,因為很多事情都需要手把手教導。這有些類似于後來世家的不傳之秘,隻有繼承人有資格得到那些,文字和知識對于普通農人來講是完全接觸不到的。
哪怕有異類試圖學習,最終也會因為無處可去重新沉寂下來,一日日為了生計而勞作。
聞儀并沒有遲疑,回答:“麻煩了。”
善的話也提醒了她,哪怕大家願意,也不可能在這裡生活一輩子,這裡很多物資總是匮乏的。
先前忙于做各種東西,一時之間忽略了這些。聞儀自己記錄的時候都是用自己認識的字迹符号,其他人是看不懂的,等到出去的時候懂些文字比總找人捉刀代筆好些。
不過除了阿暮決定一起跟着學,另外兩個小豆丁一個決定和阿暮一起,另一人在用樹枝在地面上筆劃了許久之後怎麼也不願意繼續了,甯可跑到另一邊幫忙編筐。
善也沒有強求,于是在天氣好的時候幾人就蹲在外面用樹枝寫寫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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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啦!”阿暮站起身,有些驕傲地叉腰站在石頭旁邊,石頭上擺着的是先前聞儀制造出的那種粗糙紙張。
上面用黑色畫了網格,旁邊還擺放着用木頭雕刻而成的棋子。
在阿暮對面跪坐的女孩有些沮喪地撓了撓頭,似乎對于自己先前的失誤很是懊惱。
聞儀在不遠處瞧着兩人下棋,伸了個懶腰,然後用自制的毛筆在粗紙上謄抄繪制着什麼。如果有人靠近看一眼,就會發現聞儀在用這段時間學到的文字記錄東西。
前段時間在善的主導下大家完成了春祭,也算是正式成了一家人。稱量過提前埋在土地下不同種子增加的重量,便開始在冬日開墾的土地上勞作。
當然他們現在使用的正是聞儀曾經制作出模型,還給阿暮一套當作玩具的曲轅犁。青蘋雖然接觸木工活的時間比聞儀短些,但興許是經驗足夠,在這段時間的嘗試中已經能夠通過烘烤或者蒸煮将木材壓直或彎曲。
用善的話來講,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就和腌制鹹菜酸菜的時候一樣,每個人手上攜帶的菌種不同,有的人可能随随便便就成功,有的人則不能。
聞儀聽出了善話語中的勸慰,想來是老人家瞧見自己和木頭較勁卻屢戰屢敗,擔心她一時想不通和自己置氣。
對于自己沒有辦法将很多事情完成聞儀其實接受良好,或許很小的時候還會有對全知全能的向往,但伴随着年齡增長總會變得現實起來。
“明白啦。”聞儀笑道,她來這裡的頭一天都沒重新投入自己出現的那片水域中,其他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不過善的好意她自然還是要領的,現在他算是幾人的半個老師。
新農具的使用隻略微加快了播種進度,消耗的力氣是半點不少的。聞儀總算是認識到為什麼牛和馬的價值如此高昂,享受的待遇甚至比很多富戶和官員高。
是的,這是從善的那些文書中看到的。每一頭牛的夥食标準大概相當于正常的三口之家,還不算其他的補助。
馬的标準比牛稍低一些,果然還是農業勞作最為重要。
聞儀一邊思量着一邊在紙和地面上繪制翻車的圖樣,思考着在現在的情況要如何略加改動。比起需要人力踩踏的翻車,輪形的水車其實是更好的選擇,但這邊地勢較為複雜,前者似乎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耕作的土地離溪水不遠,但每次打水都要重複彎直腰的動作,對于身體的損傷很大。短短幾天幫忙澆水,聞儀夜晚躺下的時候都能聽到自己的脊柱在吱嘎吱嘎地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