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行匆忙跑進屋的時候羅氏已經安靜下來了,一旁穿着藍布衫的婦人正蹲着身收拾地上碎開的瓷碗,見她進屋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姑姑,你起來歇會吧,我來收拾。”
陳湘行連忙攔下她,手腳麻利地将碎瓷攏到畚箕裡,等全部收拾好後才松了一口氣。
尤姑姑扶着半夢半醒的羅氏躺下,等她沉沉睡去後沒忍住心頭的酸澀,眼淚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姑娘這癔症眼見一日比一日嚴重,原先白日裡魇着也就算了,夜裡總是清醒的,如今到好,一整日都說不上兩句話。”
陳湘行坐到床塌邊,手緩緩撫上羅氏散落的發絲後忍不住在其中穿插,望着她那張這麼多年來因為常年不見天日顯得格外年輕的臉,張口道:
“陳老兒忒不是個東西,若是将娘留在金陵,依着陳府的名頭尋來醫術好的大夫治好娘的病也不是全無可能。”
“他那樣汲汲營營的人當初能救下姑娘已經算是發了善心,後來樂成侯那邊追查起來,他哪裡還敢繼續留姑娘在家。”
尤姑姑搖搖頭,不知想起什麼神情有些哀切:“總歸人還活着……”
嘉平二十五年悼獻太子于登州謀反,羅氏的兄長羅隐身為太子伴讀卷入其中,樂成侯率領興武衛奉先帝之命前往登州,後悼獻太子兵敗自盡,羅隐下落不明,羅家因此被牽連,最後落得一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陳湘行的父親陳振邦從前是羅老先生的學生,少年時對羅氏也有幾分情愫,或許是還年輕的緣故,他大着膽子利用自己刑部主事的權利,用死囚将羅氏換了出來。
後來他還為羅氏重新編造戶籍納入府中,沒過多久後羅氏就生下了陳湘行。
陳湘行出生那會恰逢先帝病重,樂成侯郭琮一手遮天,他鐵了心要追查昔年悼獻太子謀反案中未找到的活口,幾乎在各地都派出了興武衛追查。
陳振邦當時因為與樂成侯是連襟的緣故頗受重用,他害怕被人發現羅氏的存在,到時候自己的仕途不保,幹脆就對外宣稱陳湘行命格有礙,及笄前都要隐于鄉野,把她們母女倆都打發到了登州。
這地方因為是先前悼獻太子起兵的地方,被樂成侯手底下的人翻查了一遍又一遍,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們母女倆在這住了十多年,确實也未曾被人發覺過羅氏的真實身份。
尤姑姑是從前羅氏的貼身侍女,羅府雖被查抄,可卻沒有殃及這些簽了活契的奴仆,她顧念從前羅氏對她有大恩,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陪着羅氏不離不棄。
不過她患有心疾,做不了重活,隻能在家幫着陳湘行看顧羅氏,空閑的時候做做繡活或者煮煮飯菜。
白日她恰好有事出門,所以才留羅氏一人在家。
“再過幾個月我就滿十五了,陳府那邊應當會派人來接我和娘一道回去。”
陳湘行抿着嘴小聲道:“這個月周貴家的若是來,您趁機打聽打聽陳府裡頭的情況,咱們回去好知道怎麼應付。”
周貴家的是陳老爺正頭娘子盧氏的陪嫁,這幾年都是她負責給田莊送銀錢和布匹。
“行。”尤姑姑見她壓着眉忍不住問道,“奴婢看您今夜回的比往日都要晚上許多,可是在外頭遇到什麼事了不曾?”
薛珩那個傷勢雖然算不上多重,但是修養七八日總是要的,留一個大活人在家中總不能不告知尤姑姑一聲。
陳湘行眨眨眼:“姑姑可不許怪我多事。”
見尤姑姑有些詫異,她老老實實把先前在竹林裡怎麼遇到薛珩,又為什麼要救下他的前因後果全部說了出來,臨到末尾還忍不住抱住尤姑姑的手埋怨道:“他好兇!”
雙眸含嗔,眉宇間盡是委屈。
尤姑姑擡頭去看她脖頸間,原先還有些印子的紅痕早就消下去了。
陳湘行蹭了蹭尤姑姑摸上她脖間的手,借機撒嬌道:“差一點兒我都回不來見您了!”
“姐兒這膽子倒是與姑娘不像,膽子大得很。”尤姑姑戳戳她的腦門,話音一轉,“錦衣衛素來受皇上任命,他們平日裡輕易也不出金陵,如今跑到東平縣來,估摸着是這地方出事了。”
陳湘行點頭:“姑姑說的在理,明日裡還要去回春堂坐診,到時候我打聽打聽。”
等她從羅氏的屋子裡出來後,外面的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陳湘行提着小燈回到自己屋裡,原本挂笑的臉蛋一下子冷淡下來,她默默地換洗過衣裳,躺在床上卻久久沒有睡着。
薛珩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卻被人追殺到如此地步,其中涉及的必然是不可告人的秘辛。
留他在家尚且不知是好是壞,但是他這個身份倒是可以接觸到昔年悼獻太子一案留在登州的宗卷,若是想要查清楚昔年舊事,就定要借助他的勢。
隻是此人不可捉摸,做起事來也沒什麼規矩,要怎麼對待他尚且還是一樁難事。
腦袋好痛。
陳湘行蒙住被子,扯開被子後猛吸了一大口氣,最後在床榻上打了兩個滾。
既來之則安之!
如今薛珩的到來說不定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