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時不時摁着自己的右肋處。
今日本應坐診的大夫裡最有威望的是陳湘行的師傅章見青,隻是他早些時候不知道有什麼事出門了,如今回春堂裡能主事的隻剩下了她的師伯吳濟川。
堂内候診的病患紛紛避讓,吳濟川不慌不忙擱下手中的墨筆沉聲道:“還望夫人暫且息怒,不知令郎姓甚名誰,又是何月何日來回春堂抓的藥?用的是什麼方子?”
他語速平穩溫和,倒是有幾分安撫人心的功效。
聞言那婦人的态度也和緩了許多:“就是三日前來抓的藥,小兒姓方,單名一個晏。”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團放到案桌上。
吳濟川身邊的藥童将紙團展開,澤蘭到底是個孩子,怯生生地從陳湘行身側探出頭去看,回來後湊到她耳邊:“就是風寒最常見的桂枝加白芍,按照章師傅說的就是最平和不過的藥湯,怎麼吃都吃不壞人的。”
他聲音雖輕,可那婦人卻耳朵尖得很,見狀立馬上前幾步厲聲道:“你什麼意思?莫非我們還會拿身體來和你們回春堂開玩笑!你們知不知道我家晏兒可是徐之敬夫子都說過的可造之材,日後那可是要考狀元的!萬一壞了身子骨,到時候咱們直接公堂見!”
澤蘭被吓得眼淚汪汪,陳湘行一把将他攔到自己身後,原本溫和帶笑的面容瞬間冷凝下來。
這下就連翻着病症單子的吳濟川都忍不住皺起了眉:“方夫人,令郎如今尚在病中,如此這般吵鬧恐怕不利于休養。”
他瞟了一眼身邊的藥童示意他将屏風搬過來:“不如先讓老朽給令郎診脈看看,若是真用藥有誤,回春堂自然不會推卸責任。”
就在這時,躺在春凳上的方晏突然停住了叫喚聲:“娘,算了吧,或許是我自個最近背書花的心神太多了,病才越來越嚴重的,估摸着回去之後休息兩日就好了。”
他是想要息事甯人,可方夫人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就來了勁,三步并兩步就沖到吳濟川面前,口水唾沫都快要噴到他臉上了:“當時我兒來此抓藥的時候莫非沒有診脈不成?如果診了,那我倒要問問替他診脈的是哪一位庸醫?!竟然還能診錯脈、開錯藥!”
就在這時,一道帶着怒意的女聲突然從方夫人的身後的春凳邊響起:“方小郎君那一日除了對診脈的大夫說了自己的風寒症狀外,可曾說過自己還有其他不适?”
她的手指了指自己右肋的地方。
方夫人回頭,隻見方晏的神色間有幾分躲閃。
她眉頭一皺,看清陳湘行的模樣後難免多了幾分輕蔑:“姑娘胡說什麼呢?我家晏兒除了風寒的毛病外,什麼别的症狀都沒有,你這是想把髒水往哪潑呢?還是說......那日給晏兒開藥的那個庸醫就是你?”
“女孩子家家的,跑出來給人治病,你治得明白麼?”
回春堂裡難免因方夫人的幾句話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女孩子怎麼了?治病救人還分男女了不成?
陳湘行一開始跟着章師傅行醫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不少類似的質疑聲,但是每每聽到這樣的質疑聲她還是忍不住想嗆聲。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因此她神色不變,安然地看着方晏,等着他的回答。
衆目睽睽之下,方晏緩緩點了點頭。
方夫人頓住了嘲諷的聲音。
“方小郎君不如伸出舌給咱們看看?”
陳湘行努力柔下自己的聲音,似是循循善誘。
方晏猶豫了一下,最後在方夫人催促的目光中勉強伸出舌頭。
上面是肉眼可見的黃厚舌苔。
陳湘行心中頓時有了數,她站起身子不疾不徐問方晏道:“方小郎君平日可飲酒?”
此話一出方夫人又跳起腳怒斥道:“我家晏兒平日裡的時間都花在溫書上,如何會去飲酒做樂!我看你分明就是個庸醫!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們孤兒寡母就這麼被你們回春堂欺負,等着吧,你們賣害人的藥賺黑心錢,咱們公堂見!”
方夫人話音剛落,回春堂外忽地就傳來一陣清越的環佩相擊聲,衆人不自覺地回首望去,隻見大門外一道修長身影徐步而入,他的身後恰恰跟着兩列穿戴整齊的官兵。
來人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眉目俊美如玉,穿着一襲素色暗雲紋廣袖長袍,腰間懸着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輕晃,行動時猶似披上了一層霧,朦胧得仿佛不似此間人。
十餘名官兵分列兩側,在此刻全都成了那襲白袍的陪襯。
站在門口的藥童一時都看呆了,等人走至眼前才結結巴巴道:“公子找誰?”
他的唇角噙着笑意:“在下佥都禦史解淵,尋專治婦人病的陳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