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明出殡那日,原本多雨的東平縣倒是罕見的沒有下雨,餘信厚帶着興武衛将路邊的百姓都攔住了,陳湘行在人群中遙遙望去隻能看見周嘉言披着麻布孝服站在隊伍的最前端。
然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周大人為官也算清廉,東平縣這麼多年也挺安生的,沒出什麼岔子,沒想到一朝身死故交們竟沒有一人來看他。”徐南歌站在她身邊難免有些唏噓。
陳湘行退後兩步,帶着她從人流中走了出來:“你也說是故交了,宦海沉浮,那些官吏哪個不是想着明哲保身,周大人生前卷進去的案子到了現在還被人津津樂道,恐怕就算是有些交情,為了避開人的口舌,也隻能往周府送點薄禮。”
“那些未免太涼薄了一點。”徐南歌頗有些憤憤不平,“人都死了還計較這麼多幹嘛。”
人雖然死了,可不代表過去的事就該被遺忘,更不要說是成千上百條人命堆在那裡,累累白骨,不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人都死了”就可以揭過去的。
陳湘行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挽起徐南歌的手:“好了好了,咱們今日出來又不單單是為了這件事,你不是說讓我陪你去選選成衣麼?”
先前看上徐南歌的顧同知一家果然現在正忙着處理周既明的身後事務交接以及新知府的上任調動,壓根沒心思管這些後宅瑣事,徐南歌便幹脆趁着這個機會說通了徐夫子和孟夫人她們參與選秀。
她的名字前兩日就報了上去,今日出來便是準備選秀入宮要帶的衣裳的。
“城南那邊新開了一家錦繡閣,聽說那些官家女眷也愛從那地方訂衣裳,我打聽過了,一套成衣約莫十幾兩銀子。”徐南歌想着自己兜裡的那些銀子,原本興緻勃勃的臉蛋頓時蔫了一點,“咱們隻能選一套。”
多了她就負擔不起了,畢竟要是萬一沒選上,這些錢留着回來還有别的用處。
“秀女入宮穿的都是統一的衣裳,你帶一套新的也夠了。”陳湘行調侃道,“況且南歌你生得國色天香,再好看的衣裳和钗環首飾在你身上也隻是陪襯,用不着那麼精細。”
“我就愛聽你誇我。”
徐南歌一下子又高興起來,拉着陳湘行的手就走出了人流,朝着錦繡閣的方向走去。
登州這地方因為靠北邊的關系,男女大妨沒有那麼嚴重,百姓家的姑娘還是可以出門抛頭露面的,因此陳湘行她們一進錦繡閣的門,就能看見許多和她們年紀相仿的少女在裡面左顧右盼。
她們也不一定能在裡面買得起一套成衣,但能來見識見識世面也是好的,反正錦繡閣的掌櫃也不會把她們趕走。
陳湘行走在徐南歌身畔沿着錦繡閣呈出來的成衣看了一圈,裡面衣裳的花紋樣式數不勝數,就連料子也各有千秋,最普通最便宜的就是些常見的綢緞,貴些的就是挂起來的雲錦,宋錦。
那樣布料做出來的襯衣少說也要五六十兩,不是她們買得起的。
徐南歌就默默走在最便宜的綢緞邊上,就算是這樣的料子,平常孟夫人也沒有給她買過一件。
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芃芃,你覺得我穿什麼顔色的衣裳好看?能給别人留下印象?”
這個别人自然就是聖上了。
陳湘行看着她那張明豔的臉蛋想都沒想:“你顔色好,皮膚白,穿水紅、銀朱更好看。”
“我知道自己更适合穿紅的,可是在宮裡穿這樣張揚的顔色恐怕不大好。”
徐南歌眼睛骨碌一轉,附到陳湘行耳邊小聲道:“我可是跟來的内監打聽過的,如今宮裡的主事是郭太妃,她年輕的時侯愛穿紅,我可不想穿着一身紅衣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到時候一看我這麼年輕,她卻已經芳華不在了,不得看我不順眼?”
“……你連這個都想到了?”陳湘行憋住笑意,倒是轉頭認真打量了她一番,随後轉頭看了看平鋪在外面的衫裙,“這兩件吧。”
她給徐南歌挑了一套藍衫黃裙。
“我平日裡還真不怎麼穿這顔色,會不會有些奇怪?”徐南歌嘀咕道。
陳湘行眉眼彎彎:“這衣裳可是有典故的。”
“這還能有典故?”徐南歌不信。
“揉藍衫子杏黃裙,獨倚玉闌無語、點绛唇。”陳湘行慢條斯理念着淮海居士的詞,一邊用揶揄的目光看向她,讓她在從前徐夫子給她們講學的時候偷懶,如今估計學的都忘了大半。
徐南歌一時間沒想起來這詞是什麼意思,等後來反應過來的時候立馬笑了:“這典故好,就要這套了。”
“你不多看看嗎?到時候萬一還有更好看的呢?”陳湘行推了推她。
徐南歌搖搖頭:“好看的衣裳是穿不完的,難保我今日買了一套好看的,說不準明日就會看到一套更好看的,到時候我心裡還不舒服。不如這套,有出處有典故,與我更配。”
選完衣裳她們便打算從錦繡閣出去了,卻沒想到錦繡閣的外間突然傳來一片嘩然,原本在裡頭仔細挑選衣裳的姑娘們全都好奇地往外走,陳湘行也被買好衣裳,心情正好的徐南歌拉着跟上了人流。
陳湘行一眼就看見了這段時間經常惹是生非的方晏。
他緊緊拽着一個姑娘袖口,低聲下氣地不知道在說什麼,那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眉宇間除了不耐煩之外就是厭惡,但不知道那方晏說了什麼,最後還是忍着眼底的煩躁跟着他往外走去。
“怎麼又是他。”徐南歌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