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總是降臨得格外早,才傍晚時分,天色就已經全然暗了下來。
安珀獨自站在連廊裡,周遭靜谧得可怕,她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這死寂般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在一刻鐘漫長地等待後,她終于聽到正廳裡羅拉太太的聲音。
安珀輕輕推開大門,極力克制着内心的緊張。為了不出洋相,她還刻意放慢了腳步,讓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而端莊。
好在大廳的壁爐燒得暖烘烘的,安珀緊張的神經一下子被這舒适的溫度緩解了。
可她緊繃的肩線剛要放松,餘光卻突然掃到主位邊上的倩影。
下一秒,安珀瞪大了雙眼——
伊麗莎白?!
她怎麼坐那兒?
此時的伊麗莎白已經換下白天那身棉麻的粗布裙衫,隻身着一件米色修身連衣裙,款式簡潔卻不失優雅,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的身形。一條純白的羊絨披肩随意地搭在肩頭,細膩的絨毛泛着柔和的光澤,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披肩的一角自然垂落,随着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擺動,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别樣的氣質,宛如一位真正的貴族小姐。
在安珀進來之前,她正和赫伯夫人親密交談着,那模樣俨然就是一對親密的母女,畫面十分溫馨。
姐妹倆都沒想過,彼此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見面。
伊麗莎白眼神閃爍,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安珀則盡快調整心緒,像其他女傭一樣垂着頭,等待主人家的問話。
赫伯夫人是個典型的白人貴婦。為了紀念自己早逝的丈夫,她隻穿了一件黑色絲絨長裙,雖無佩戴任何首飾,卻無不彰顯她高貴典雅的氣質。
盡管年過四十,她的臉上也隻留淡淡的歲月痕迹,讓人很難聯想到她有個和伊麗莎白年紀相仿的兒子。
就保養這方面來說,她與瑪利亞太太絕對有着天壤之别。
這并不是說赫伯夫人容貌超群,隻是瑪利亞太太原先也是個大美人,卻因常年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皮膚狀态和精氣神都遠不如赫伯夫人,眉眼間盡是疲憊,容貌反倒是落了下乘。
想來也是,每一次懷胎生子,都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不僅要承受生育風險,更是加速了容顔的衰老,個中艱辛,旁人又如何能知?
安珀越是緊張,腦子裡越是胡思亂想。
她暗忖,在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服從威爾遜先生的盲婚啞嫁。
必要時,哪怕拼得魚死網破,她也要離開這個家。
赫伯夫人對伊麗莎白的慌張毫無察覺,臉上挂着一貫和善的笑容,對安珀說道:“好孩子,你叫安珀對嗎?你做的鳗魚真是太美味了。伊麗莎白,你覺得呢?”
伊麗莎白愣了一下,随即結結巴巴地應道:“哦,是,當然。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鳗魚。”
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稱贊,安珀可不敢當真,更何況赫伯夫人的态度更傾向于随口一提。
安珀施了一禮,謙遜地說道:“您謬贊了,夫人。”
赫伯夫人微微點頭,顯然對安珀的得體表現頗為滿意:“我想聖誕當天,還需要你跟莫莉一起做一道烤牛肋條。至于甜品……”
“就做聖誕派和聖誕布丁吧。”一道清朗的男聲突然從門口傳來。
理查德步伐輕快地走進大廳,眉眼帶笑,随手将衣帽遞給候在一旁的傭人,“看來我回來的正是時候。”
“親愛的,你終于回來了,快來嘗嘗這道烤鳗魚。”赫伯夫人的語氣裡滿是寵溺。
或許是遺傳了赫伯夫人的美貌,這位理查德少爺确實有點小帥,但是比起今天下午教堂前看見的那位執事先生,安珀隻能說差遠了。
從理查德踏入大廳的那一刻起,伊麗莎白的目光便緊緊地黏在了他的身上,眼睛裡滿滿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赫伯夫人微笑着吩咐道:“那就做這些吧,我很期待你的手藝。”
安珀恭敬告退:“是的,夫人。”随後緩步退出大廳,輕輕帶上雕花木門。
門内傳來赫伯夫人嗔怪的聲音:“你這一趟去了三日,真是太辛苦了。”
理查德語氣堅定:“我可是赫伯家的男人,守護這份家業是我應該做的。”
接着,伊麗莎白不知說了什麼俏皮話,惹得赫伯夫人母子朗聲大笑。笑聲透過門縫飄出,三人親密無間的模樣,宛如真正的一家人。
“這位……”安珀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這位眼生女傭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艾達。”可能是安珀的能力受到了主人家的肯定,女傭也願意給她一個好臉色。
“好的,艾達,我想請問一下,坐在夫人身邊的那位女士……”安珀故作随意地問。
艾達先是環顧了一圈四周,這才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嗳,你可别誤會,她可不是我們家的小姐,我們少爺是夫人獨子……”她刻意拖長尾音,壓低嗓音道:“她、她跟我們一樣,隻是個傭人。”
至于為什麼身為傭人的伊麗莎白可以跟主人一樣平起平坐,艾達沒有多說,隻是留下一句:“日子長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便匆匆離開了。
安珀攥着圍裙往廚房走,石闆路上的倒影被月光拉得老長。腦海裡像放電影一樣不斷回放着剛才看到的畫面,心裡的疑惑也愈發濃重。
忽然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小跑着追來。
“安珀——”伊麗莎白的聲音帶着破風的喘息。
安珀轉身驚訝道:“伊麗莎白?”
“聽着,你今天看見的一切都不許說出去,知道嗎?”
安珀還以為伊麗莎白會問自己祖傳菜譜的事情,卻不知道對方根本不會做菜,還以為真的是瑪利亞太太私下傳授給自己的。
她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問:“所以?能請你先解釋一下,為什麼穿成這樣坐在夫人邊上嗎?”
“你在質問我?聽着,安珀,我是姐姐,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伊麗莎白漲紅着臉,試圖用提高嗓音威懾住妹妹,“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廚房,别再往前廳湊!”見安珀神色冷淡并不接話,伊麗莎白又隻好咬咬牙,抛出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作為交換,我會想辦法說服夫人讓你留下做長期工。
“前提是,你不能把這一切告訴爸爸媽媽。”
這确實是一個不錯的交易,安珀想。
不過伊麗莎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以自己的能力,就算沒有她幫忙,也有機會留在赫伯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