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很急、很快,像是怕天幕塌下來,将自己碾碎在泥濘的地裡。
瞥見天上的雲結成黑沉沉一片,縫隙處漏出幾道銀亮的電光來,伴着低鳴,似乎有意劈向奔逃的他。
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心中隻剩一個念頭——
快逃!
這地方有鬼!
天氣陰沉,欲雨未雨,但也算青天白日當頭上,怎麼會撞見鬼呢?
這還要從一個時辰前,他乍醒來說起。
睜眼後最先看到的是天空。
縱然空中有紅線交織、七寶蓮燈高懸,仍難掩天色的陰翳。他懵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這是九霄城裡香街柳巷的景象。
他竟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大街上,真是有辱斯文。
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他作潇灑地拍去身上塵土,眼睛瞥着周圍來往行人,見沒誰在意自己這荒唐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這令人丢臉的地方。
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他要往哪裡走?
雖然知道身居何處,但一想,竟然不知自已姓甚名誰!
擡眼望見高處的畫樓朱閣,歌妓抱琴巧笑,貴客持扇輕搖,他心道:我莫不是賒錢不還,被小厮打一頓後扔出來的浪蕩子吧?
他摸了摸袖中,确實一個銅闆都沒有。
若真是如此,失憶算什麼?沒被打死都算好的了。
雖什麼都不記得,但他似乎不是個傻子,眼睛滴溜溜一轉,決定在這附近溜達幾圈。一來活血化瘀,沒準能早點恢複記憶,二來看看有沒有熟人認得自己,能領他回家。
啧,如此聰明才智,他沒準是個落魄的讀書人。
可走着走着,他發現有點兒不對勁——街上行人如織,神色如常,但細看會發現每個人周身都萦繞着一抹淡淡的紅光。
大抵是眼睛被打出血了,這才看哪兒哪兒紅?
他當機立斷,準備問下去醫館的路,可朝過路人招呼了數聲,始終無人為他駐足指路。
世人都說九霄城俠客雲集,義薄雲天,如今一瞧不盡然,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
他有些氣惱,也不顧什麼禮節了,直接伸手攔人問話,哪成想,像對着空氣來了招“黑虎掏心”似的,他眼見着自己的手橫穿了人家的胸膛!
不痛不癢,也沒見血,而被“掏”的那人無知無覺,遊魂一般繼續走着他的道。
什麼情況?
他沒聲張,隻是暗自吸了一口涼氣,壓下心中驚詫,無事發生似的轉頭來到一家包子鋪,問道:“掌櫃的,包子幾文錢?我囊中羞澀,可不可以賒賬?”
掌櫃同樣空洞麻木,他的話扔過來,始終不見有回響。
見狀,他一拳掄過去,果不其然穿透了這人籠着紅光的軀體。
剛才憋着的氣終于舒出來——撞鬼瘆人極了,但若滿城都是鬼,反倒不可怕。
看吧,人人都沒有實形兒,他這是在做夢呢!
他正要離開,卻看見那鬼掌櫃揭開蒸籠,氤氲水汽立刻撲了他滿面,包子的熱香在鼻間彌漫開。
他啧啧兩聲:“這夢可真蹊跷,鬼蒸的包子能吃嗎?”
嘴上這麼說,手已經去擒包子了,嚯,還是熱的!
……等等。
若是夢,為什麼他覺着燙手,還能聞到味兒?
再擡眼,方才還視他如空氣的周遭行人,已經一齊望向了他。
尖冽的嘶吼從他們口中溢出,音如裂帛,激得他遍體生寒,包子掉在地上滾了三圈。
包子鋪掌櫃離他最近,隻見這人面容迅速扭曲起來,瞳孔緊縮至針眼大小,目眦盡裂,身上的紅光跟着一瞬間炸開,恍若閻羅現形。
活見鬼了!
他一窒,頃刻間寒毛直豎,顧不得東西南北就拔腿狂奔起來,同時腦海中紛飛出一連串思緒:
怎麼會這樣?九霄發生了什麼?
修仙者、捉妖師之流早就自立門派習武去了,如今鬼怪重現人間,誰有通天的本事來降伏?
仙人口目他肯定找不到,那就找……官府?
此刻烏雲壓頂,電閃雷鳴滾滾而至,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回頭看,萬幸那些冒着紅光的玩意兒沒來追他。
明明失憶了,他的身體卻像知道路似的,不一會兒果真跑到了衙門口。
敲門不應,他隻能拾了鼓槌,用力擊起一旁的投狀鼓:“草民有要事求見,冒死擊鼓,還請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