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鴉聲掠過,嘶鳴劃破寂靜。
簡流光正四下察看着,那女孩卻起身,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腕。
墳地寂寂,難免叫人心裡發憷。簡流光安慰她:“沒事兒,别怕,幾隻烏鴉而已。”
“嗯……”女孩終于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回答,原來不是個啞巴。
“你有看到旁的人嗎?比如矮胖冬瓜模樣的、麻杆兒模樣的,或者猴子精模樣的……”簡流光見她開口說話了,便艱難概述起孫旺及他的小弟們。
薄紗籠着面,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不過她似乎在回憶。
過了半晌,她擡起手指,指向西南那邊。
簡流光微露喜色,忙道:“那可能是我同窗,我須去尋一尋。我指條路與你,你先行離開此地?還是……”
不料那女孩卻搖了搖頭,輕聲問:“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也是,這墳茔四下無人,獨行反而更覺着可怖,倒不如兩人結伴。
“那你跟緊我,找到我同窗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簡流光走在前頭,女孩緊拉着他的胳膊,怯怯地跟在身後。
雲外坡西南一隅地薄,難掘,不宜安墳,鮮少人至。簡流光隐約記着那兒黃土寂寥,其間歪斜着幾顆枯樹,活得勉強。
如今行至此處,眼前景象和記憶中相差不大,然而中間卻憑空冒出一個被掘開的土包,泥土散亂地堆在兩側。
簡流光心下一緊:難不成孫旺也自己爬出來了?
看來桃靥鬼姐弟埋人的技術實在不佳,一個兩個的,進出墳坑竟如入無人之境。
他示意女孩止步,自己走近向那深坑一瞅,還真看見有人正費勁兒地往外爬,累得吭哧吭哧——可不正是孫旺!
孫旺哀叫連連:“哎呦,哎呦!簡流光你可算來了!”
簡流光從未覺得見到孫旺是如此開心的事,連叫道:“孫旺,你還活着!”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一轉眼的功夫,他竟有十四級浮屠加身了。
他想伸手拉孫旺一把,卻被他怨恨地瞪了一眼,沒理,自己鼓湧着從坑裡上了岸。
他累得癱倒,像是一灘爛肉摔在了地上,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氣埋怨着簡流光:“簡流光,你這次真是把我們幾個坑慘了!”
“你們沒事吧?”
“你竟然拿練功騙我們!那拐子來的時候,我們累得都沒力氣逃跑!你知道他們有多吓……”
“先别說這個了,”簡流光見那坑裡空空如也,打斷他,“其他人呢,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孫旺扶着膝蓋艱難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我們被分開了。”
“分開了?”
孫旺伸手指向東邊:“他們被帶到那邊了。”
這複生之陣實在麻煩,竟還要将童子布于不同位置?
他不自覺往四下看去,周遭枯樹那皲裂的樹皮間,隐約有幾道鬼畫符似的刻痕。
“沒事兒,我記得路,我這就帶你去救他們!”孫旺拍拍胸膛,立刻走在前面帶路,“你一定要跟緊我,咱們可别走散了。”
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簡流光看着他的背影,卻沒有跟上去。
孫旺聽身後未響起腳步聲,回頭急道:“趕緊的,你磨叽什麼呢!不然他們真的有危險!”
簡流光忽然問:“為什麼要去救他們?”
“這是什麼話?你瘋了?當然要救啊!”
“你家财大勢大,我得罪不起,必須得找了你回去交差。但是另幾個的家中饔飧不繼,少一張嘴吃飯,倒能省些口糧,我覺着沒必要救回去給人添堵。”
孫旺被他一席話震得目瞪口呆,張着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簡流光話說着,就要去拉他:“别管他們了,走,我帶你回家。”
孫旺躲開他的手:“簡流光你别開玩笑了,快跟我走,他們真的要不行了!”
“我沒開玩笑,我認真的。”
孫旺尖着嗓子嘶啞怒吼:“過來!你快過來!跟我一起去找他們!!”
他皺眉:“你到底是個什麼的東西?”
“什麼意思?我當然是孫……”
“你不是。”簡流光打斷他,“你從剛才到現在,一句髒話都沒說,漏大餡兒了——孫旺那小潑皮,可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沒教養。”
“……”
簡流光繼續說:“還有,主動要去救人?孫旺幾時這般菩薩心腸了?”
按孫旺一貫的秉性來講,見到簡流光後定會大罵個三天三夜,再撒潑打滾地要回去找爹娘告狀,這自私自利的土皇帝,怎麼可能顧及旁人死活。
孫旺固然不是個東西,但眼前的又是個什麼東西?
簡流光深感不妙,将身後那女孩用力往遠處推:“這東西不太對勁,你快去找個地方躲好。”
這女孩是個有血肉的,跟不讓他碰、怕露餡兒的“孫旺”并非同類。
見女孩跑到柳樹後遮掩住了身形,簡流光再次看向孫旺。
“閉嘴,閉嘴!跟我走,跟我走!”
那張肥臉扭曲起來,身上的皮肉也跟着皺成一團。随着扭動不斷加劇,皮肉竟開始簌簌往下脫落,不消多時,隻剩一架白骨立在原地!
白骨方才一直折疊在那具皮囊裡,如今終于舒展開來,約莫有兩尺高,令人毛骨悚然。
它的下颌骨激烈地碰撞着顴骨,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都說了跟我走!跟我走!離開這裡!”
見到這幕,雞皮疙瘩細細密密爬了滿胳膊。
簡流光喉嚨澀住,艱難地擠出字來:“白……骨精?”
不是說仙人劈世後,妖物都絕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