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定遠侯府花廳。
趙氏正同妯娌杜氏準備婚事。杜氏執掌中饋,一手托腮,一手流利地敲着算盤。
“酒水就訂‘關河家’的,瓷盞用城西的老字号,前院抄手遊廊再用紅漆刷一遍……”
趙氏聽着就頭大,自從成了孀婦她身子大不如前,鮮少管事,現在想到要迎個祖宗回來,一時間皺眉不展。
“姐姐這是怎麼了?二郎的大日子高興才是啊!”杜氏擡頭驚訝道,“怎麼跟丢了魂兒似的?”
正此時,服侍趙氏的李嬷嬷跑進來,一臉慌張,見了兩位夫人匆忙福禮,隻道:“夫人,不好了,聽外面人說,中郎将和人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趙氏大駭,“打死他了嗎?”
李嬷嬷搖頭:“沒有。”
“噢,可惜了。”趙氏失望。怎麼不打死他呢。
杜氏忍不住笑:“真是親生兒子。”
趙氏歎口氣,“自打他尚主,我是恨不能打死他。也不知崇甯公主好不好相與,萬一是個跋扈的,還不得讓他受委屈。”
杜氏勸慰:“姐姐多慮,聽說崇甯公主性子最溫和不過。和她生母截然不同。”
一想到昔日的鎮國長公主,趙氏吓得直打哆嗦。早年這人與信王勾結,隻手遮天。權傾朝野之時最愛任用酷吏,濫殺無辜,折磨人的花樣兒層出不窮,就連先帝都奈何不了。
杜氏話鋒一轉:“将軍打了何人?”
李嬷嬷:“是溫左相家長子。”
趙氏一拍桌子:“又惹了溫家?!”
杜氏道:“姐姐慌什麼,溫相雖位高權重,但今時不同往日,有了公主這層姻親,我料他溫千琳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
趙氏臉色稍霁。
李嬷嬷:“奴婢命人盯着,說是見崇甯公主的人去溫府送了禮。”
趙氏詫異:“什麼?”
杜氏笑起來:“瞧瞧,公主還沒過門就知道幫着打點。這事兒算妥了,你可得好好跟二郎說說,讓他記下公主的好!”
趙氏撇了撇嘴,一事不語。
太極殿偏殿,香爐浥浥,承明盯着攤開的奏折,眉頭越皺越深。朱紅的筆墨啪嗒掉落,染紅了紙面。
高康順遞來涼茶,“陛下龍體要緊,喝口茶洩洩火。”
“溫千琳居然上書替他兒子求娶元昭郡主!”承明給氣笑了。
高康順察言觀色,立刻道:“元昭郡主是淑華公主的掌上明珠,嬌憨可愛,若配給溫亭書那種纨绔,簡直暴殄天物。”
承明沉思不言。
“奴婢還有一事,不得不禀告陛下。”高公公道,“民間有傳言,說左金吾衛中郎将要娶前朝禍女的餘孽……”
“放肆!”
高公公身子一縮。
承明沉聲:“你說,是誰幹的。”
高公公道:“陛下心如明鏡,就别為難奴婢了。”
承明嘬了一口茶。再垂眸,忽而瞥見書案上的櫻桃紋香囊。
他神色一柔:“溫千琳這根刺,先不急着拔。”
他在朝中黨羽衆多,頗有威望。更遑論手握先帝托孤遺旨,幹預朝政就是名正言順。
承明若輕易動此人,一恐言官多事,二恐天下人議論。
“此事奔着崇甯而來,朕斷不能放過。”承明道,“至于溫千琳,先晾他一會兒。”
之後兩個月裡,禮部忙得腳不沾地。積善宮的大小奴婢也忙得團團轉,崇甯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她們拉扯着換嫁衣和頭面。
今天下午好不容易得空,她在書案前提筆練字,打發時光。無人通傳,元昭郡主端着一盤棗泥山藥糕一跳一跳地進了屋。
兩人是親表姐妹,私下同處一室,禮節規矩自然甩在腦後。
“姐姐可真漂亮,當真有了心上人,都知道梳妝打扮了。”她打趣說。
崇甯微微一笑,以前礙于朝宜的威壓不得不人淡如菊。眼下她得了勢,定不會虧待自己。
崇甯笑她:“嘴裡吃着東西都不得閑,小心噎着。”
“祖母和皇兄真寵你,什麼好東西都往你這裡送。”元昭郡主一口一個吃得正歡,不時打量着多寶閣上的奇珍異玩,當真是開了眼。
崇甯在案前揮灑筆墨,垂眸說:“我出閨那天,你們可要陪着我。”她還想磨磨姨母,打聽打聽父親的事。
“我和娘親肯定來,我哥要去當史将軍的傧相,他們關系可真鐵,嘿嘿……”元昭咯咯笑着,眼裡蕩漾着浪漫的柔光。她比崇甯小兩歲,剛剛及笄,正處于滿心期待真命天子的年紀。
“我以為你要嫁給溫家公子呢,誰想緣分自由天定,簡直妙不可言!”
崇甯不以為然:“成事在天,可謀事依舊在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婚姻大事當然要自己做主。
元昭沒理她話中意,湊過去一看,“姐姐的左手字可真漂亮。”
崇甯最擅書畫,右手能寫細膩的閨中小楷,隻有少數人知道她還能用左手書寫個性張揚的行草。
行草是跟母親學的,左手寫字是信王教的。
“你這水平真不輸姝媛姐姐。”元昭贊歎完,想到她們的手帕交高姝媛,心裡又不好受了。
“姝媛姐姐有孕了,整日困在甯國公府裡。我上回去看她,她的婆母專門派人盯着她,不許她出院子,還逼她好苦好苦的藥。”
崇甯揉揉她的頭:“等我忙完大婚,咱們一起去看高姐姐。”
“好呀,好呀。”元昭的大眼睛又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