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分,午後陽光照得微熱發悶。永陽郡王和史之堯在柳樹蔭處下乘涼。
永陽問:“你摸胳膊幹嘛?”
史之堯:“沒什麼。”
溫熱柔軟的觸感殘留在手臂上,頭回在外面被挽着,挺不自在的。
“咦?”永陽看着他問,“這麼悶,有心事啊?”
一想到崇甯,史之堯就生悶氣。他堂堂丈夫自诩行事磊落不會虧待妻子,結果卻把人傷成那樣。
不怪她嬌氣,是他初來乍到下手沒輕重。
史之堯仰頭說:“她們和咱們一點兒不一樣,身子軟眼淚多,一碰就碎。”
永陽領會意思,笑得雞賊:“得了便宜還賣乖,論臉論身段我表妹一等一的好,放後宮都是少有的絕色。”
史之堯思緒一轉:“皇帝後宮有人?”他這一行從後宮穿到後花園,一路暢通無阻不見一位妃嫔。
“皇兄在東宮時不得寵,别說太子妃連個側妃也沒有,現在還孑然一身。梁太後說要給他安排選秀呢。”
永陽笑着拍他的肩:“走,陪我去趟積善宮,太後和我娘都想見你。”
崇甯告别皇兄就回了積善宮,梁太後早等在正殿了,旁邊坐着淑華公主和元昭郡主。
“姐姐!”元昭撲過去。
淑華公主笑着斥責女兒:“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快從你姐姐身上下來。”
崇甯給祖母和姨母行禮請安,一同進了裡間。
“過來讓我看看。”
崇甯坐在榻旁的繡墩上,梁太後和姨母打量着她。
“氣色瞧着好多了。”
“嘻嘻。”元昭郡主一旁捂嘴偷笑。
“祖母~”崇甯頭趴在她膝上。
她已嫁人,怎會聽不懂其中深意。眼瞧她們打趣,雪腮不争氣地紅透,一雙小鹿眼無處安放骨碌碌亂轉。
“元元成大姑娘了。”淑華笑得眼睛都彎了,“以前性子柔順寡淡,缺點兒少女天性。怎麼出了閣越發嬌媚了?”
崇甯心想哪裡嬌媚了,明明是被史之堯那厮氣的。
誰想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傳報說驸馬爺來了。
崇甯從祖母膝前起身,出去迎史之堯,拉着他的手回到梁太後身邊。小臉笑得跟春日花朵一樣。旁邊的永陽郡王直接看傻眼了。
“臣史之堯見過梁太後,見過淑華公主、元昭郡主。”
“快快請起。”梁太後笑着說。淑華公主看着眼前這位俊氣英武的少年将軍,越看越順眼。
史之堯一改往日疏狂,一身官服格外正經,襯得人器宇軒昂格外端正。
他一進門,室内的女眷和婢子偷偷擡眸打量。元昭用團扇捂着臉,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看史之堯,又看看他身旁的崇甯,悄悄露出姨母笑。
崇甯不得不承認,史之堯的外在很能迷惑人。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絕對不會往床笫方面多想。
梁太後和淑華公主熱絡地同他說了會兒話,史之堯應答如流。旁邊的永陽郡王托腮出神。
“崇甯的終身大事妥當了,哀家就等永陽和元昭的好消息。”梁太後笑道。
元昭郡主挽住她的胳膊:“皇祖母,我還不想嫁人呢。”
淑華公主最寵小女兒,道:“元昭不急,我想多留她兩年。”她瞅了兒子一眼,“這個當哥的最讓人不省心。”
永陽無辜:“怎麼說起我來了?”
淑華公主道:“加冠成年的人了,十天裡有八天泡在平康坊,你讓本宮怎麼放心?”
“是,是,孩兒知錯了,母親莫再唠叨。”永陽從善如流,他生得白皙清秀,放低姿态時更顯辜可憐,讓人不忍責備。
淑華笑得溫和:“瞧瞧,永遠這樣兒,說兩句就不耐煩,總是知錯認錯不改錯。”
梁太後關切問:“永陽是想讓外祖母幫你張羅着選選秀女?”
“不必不必。”永陽立刻慌了,“等我有了心上人,定會帶回來給娘親祖母看。”
淑華冷笑:“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成天就知道外面喝花酒。”
永陽老實交代:“孩兒隻想娶個稱心如意的女子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沒有找到……”他看了眼長輩們的臉色,小聲道,“就隻好先在平康坊安家。”
梁太後、淑華:“……”
崇甯意外地看向表哥,他玩世不恭最不正經,這番話說得卻虔誠認真。
她打圓場道:“姻緣之事最不能急,哥哥儀表堂堂難道還愁找不到心上人?”
這話說得淑華心裡熨帖,說笑間永陽郡王溜之大吉。史之堯不想在女人堆裡多待,行禮告辭了。
他一走,崇甯問淑華:“元元有事求教姨母。”
淑華:“盡管說。”
“上回問的關于生父的事,您還沒告訴我呢。”
淑華公主的笑容一僵。
梁太後繃着臉道:“元昭,你先出去。”
元昭郡主聽話地出門了。
室内隻剩她們三人。
梁太後語氣生硬:“怎麼突然想問這個。”
“前些天坊間流言四起,說娘親當年禍亂宮闱保養面首。”崇甯看着太後的神色,勇敢道,“小時候娘親不讓人提爹爹,我就沒問過。現在成大了好奇想知道。”
振國長公主當年的事一直是梁太後心裡的一根刺。
長公主和妹妹淑華迥然不同,一個桀骜一個溫雅,一個離經叛道一個恪守禮節。
梁太後深愛長女,卻拿她無可奈何。最後眼睜睜看她卷入朝堂政變,一條白绫結束一生。
白發人送黑發人,哪個母親不痛心?
梁太後郁氣難消:“她包養的男寵你不是沒見過,養了滿滿一後院。”一群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怎麼配得上她女兒?
梁太後将手裡的茶盅一放,“你是其中哪個生的,重要嗎?”
淑華公主緊張地揪住帕子。
“怎麼不重要?”崇甯罕見地頂嘴,“我朝講究孝道,皇室更該立行表率。如果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豈不讓人恥笑?”
梁太後噘嘴,不再看她。此時淑華公主說:“就算知道又如何,那批面首早銷聲匿迹了。”
“銷聲匿迹?”崇甯問。
淑華似在暗示:“長姐倒台後府裡人死的死逃的逃,哪兒還有活在世上的,就算有也找不到了。”
崇甯眼一亮:“也就是說,有的面首并沒死?”
淑華公主不言。
梁太後立刻道:“行了行了,别刨根問底了。哀家累了你先下去吧。”
話不投機,再問已是無用。崇甯知趣地告退。
剛出正殿,蓁蓁就迎上來:“殿下怎麼了,心事重重的?”
“爹爹沒死,祖母和姨母都知道是誰,就是不肯告訴我。”崇甯溫和笑道,“沒關系,她們不說我就自己找。”
一想到還有家人在世,崇甯一顆心歡快地狂跳起來。
總要找到爹爹,他一定知道定遠侯府的密辛。那是連先帝都忌憚的東西。
崇甯道:“姨母的意思是有的面首還活着,隻要找到其中一個就能打聽到爹爹下落。”
蓁蓁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所願皆能成。”
崇甯朝她眨眼:“借你吉言喽。”
崇甯找到元昭,姐妹倆總有說不完的話,牽手去了禦花園玉瑤池。
這地方偏僻又雅緻,是姐妹倆的世外桃源。以前她們常在這裡談心,不讓侍女跟着。私下沒了外人,端莊都忘在腦後。
元昭垂眸一看:“池水比之前還清呢,我猜皇兄特意命人打理過,就是為了迎接姐姐回宮。”
崇甯脫下鞋襪:“皇兄哪兒有閑心關注這些有的沒的?”
瑩白小腳泡進涼飕飕的池水,清透舒适感自足底傳來,崇甯惬意地閉上眼睛。
以前元昭會做同樣的舉動,今天卻沒脫鞋。
崇甯問:“怎麼不下水?”
“我都及笄了,娘親說要穩重些,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元昭緊張地望一眼外面,“姐姐小心點,千萬别讓人瞧見了。”
崇甯不以為然:“瞧見又如何。”她還會怕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