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市的規模相當于兩個坊,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兩條街,将區域分成九小塊,呈現“井”字狀分布。
西市附近平民百姓衆多,波斯大食等國商人多住西市,稀罕珍玩琳琅滿目,更有逛頭,客流注定比東市大。
既然史之堯派人跟着,崇甯更要好好逛一逛。
珠寶胭脂綢緞莊,書肆樂器店印刷行,她和丫鬟們慢悠悠一家一家看,遇到街邊有人玩雜耍再停下來看看,偶爾還能碰到主動看手相的算命先生,茶肆旁拉琴賣唱之人比比皆是。她漫無目的四處走動,特意去胡人商鋪看了看那些搞鼻神目的異鄉人,又險些進了偏僻的白杏醫館,吓了張曉泉一大跳。
這些天崇甯多在東市走動,一對比就發覺西市更有市井江湖氣,她沉浸其中,心想史之堯的管理難度真不小。
她還記得舒竊曾彙報過史之堯的行程,說他曾被西市鐵匠鋪的兄弟請去喝酒。身為勳貴能和市井百姓混得熟絡,他真是個人精。
崇甯不知疲憊,卻苦了緊随其後的張曉泉。
張曉泉跟着史之堯當差,對西市了如指掌。平時他倆買東西就直接進鋪子買,買完立刻出去,絕不多待,前後半刻鐘都花不了。
崇甯公主倒好,和她的侍女們瞅瞅這個簪子,看看那個镯子,小聲議論不休,互相試戴分享感受,恨不得在店裡紮根。更疑惑的是,逛了這麼多家竟然一個物件也沒買!
真不知道在逛什麼。
他走得累了,隻能悻悻跟着。崇甯瞧他那憨樣兒,忽而有了興緻,進了一家珠寶行開始挑貨。
張曉泉一愣,這店不是逛過了嗎?崇甯專買大件東西,禮盒一個接一個疊成了小山。
張曉泉瞬間淪為苦力。他提着大包小包熱汗淋漓。崇甯消費後心情舒暢,四個丫鬟兩手空空,唯有他“滿載而歸”!
早知道這樣,他才不攬這個活兒!
張曉泉心裡叫苦不疊,嘴卻比蜜還甜:“殿下,旁邊這家酒肆的烙櫻桃甜而不膩,來西市逛的沒有不愛吃的,不如您也嘗嘗!”
先找個落腳地,歇歇再說。
崇甯道:“本宮不餓。”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兵戎相接的淩亂聲,旋即又有民衆慌亂刺耳的叫喊。如蜻蜓點水漣漪不斷,恐慌感以迅雷之勢彌漫而來。
“不好,是芙蓉教!”
“前邊怎麼回事?”
“金吾衛來了,芙蓉教插翅難逃!”
張曉泉聽着動靜,想到史之堯昨晚的囑咐,立刻道:“殿下,先去酒肆避一避!”
崇甯從容去了酒肆,包了二樓一處寬敞的雅間,點了一壺美酒一壺茶還有幾碟烙櫻桃和桂花糕。
張曉泉卸下身上行囊,見四個丫鬟自如地坐下飲食,頗感意外。再看公主,她正倚窗俯瞰街景,冷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張曉泉愣怔一會兒,開始吃東西。他不敢和她的丫鬟們一起,就拿了一盤桂花糕到了角落。
過了一會兒,蓁蓁送來一碗茶水。他剛道完謝,外面響起刺耳的動靜。
馬鳴嘶嘶,衣袍獵獵,“金吾衛在此,哪兒跑!”
軒窗很大,崇甯倚在旁邊,慢悠悠喝酒。丫鬟們聞聲趕來,擠滿窗口。
張曉泉習以為常,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史之堯一身戎裝手持長槍,端的是雄姿英發,器宇軒昂。平日松散的高馬尾由利簪一絲不苟地束起,他一臉冷肅,瞧着就讓人害怕。
崇甯看着他快馬加鞭的身影,看着他衣袍領口濺上的血漬,看着他反光的銀槍寒芒,看着他指揮金吾衛拿下反賊,忽而想起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情景。
先帝駕崩的夜裡,他也是這樣冷冰冰拔刀相向,将她視為賊人。
金吾衛中郎将警衛長安,每日和心懷不軌的賊寇打交道,幹的是刀尖舔血的勾當。審視異念之人是史之堯的天賦,亦是本能。
崇甯釋然地笑了。
這才是他平日的作風,殺伐果決,不苟言笑。新婚燕爾時玩世不恭的少年郎才是他難得的放松。
四面八方趕來的金吾衛将芙蓉教衆團團圍住,各個威武肅然,有條不紊,一看就是提前做過周密謀劃。
舒竊伸長脖子張望:“這就完事啦?我還想看中郎将當街砍人呢,肯定很帥!”
崇甯平靜地看着不遠處血腥的一幕,心想這些砍瓜切菜的小事還不至于讓他親力親為。
張曉泉在另一扇窗前:“西市人多眼雜,中郎将不會貿然出手,怕傷及百姓。”
崇甯問:“芙蓉教不是在京郊?”
張曉泉道:“這些天流竄到了西市,據說為了打造兵器。多虧驸馬和西市的人熟,鐵匠鋪東家發覺異常跟他報了信。這才有了今日的甕中捉鼈。”
采苓奇道:“驸馬不讓殿下來西市,還真是好意!”
張曉泉聽她的語氣,有些不高興:“那是自然!驸馬知道殿下愛逛,生怕有閃失,這些天讓暗衛細心跟着,難度還會害你們不成?”
崇甯怔忪。
蓁蓁笑看崇甯,悄聲道:“看,這麼多天雖不露面,卻會關心人。”她早發現驸馬爺是個心細之人。
崇甯搖搖頭:“他不是關心崇甯本人,他是關心他的妻子。”換作别人是他的妻,他亦如此,并不因她而特殊。
蓁蓁知她心思陰沉,沒再多勸。
至于史之堯,他看着狂傲灑脫,實則仍處在框架中,仍在遵循君臣之禮。若哪天崇甯做了違背法紀的事,作為朝廷鷹犬,他定會如今日這般兵戎相向,毫不留情。
想清楚了這些,崇甯愈發平靜。
街邊混亂平息,轉眼沒了人。金吾衛走後,崇甯還在思索。史之堯消息靈通,人脈頗廣,能通過鐵匠鋪擺平芙蓉教,指不定也能通過其他人查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