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緩和情緒，崇甯頗為震驚，一時不知他是幼稚還是反常。

崇甯不經意間笑出聲。

史之堯冷冷道：“我可沒那麼容易原諒你。”

崇甯笑眯眯道：“那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

史之堯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說完，他抱着雙臂往前走。崇甯提裙跑上前，握住他一縷馬尾，“走，我陪你。”

史之堯拉開她的手，反握住她的腕子，帶人回了星輝園。

另一邊，史穎收拾出一摞情愛話本，用藍布包好派人送給崇甯。

她不能眼睜睜看堯堯錯失良緣。隻一人是木頭還好，若兩人都是木頭，怕是等史曌成家立業都不見二人生兒育女。

崇甯收到話本時剛吃完晚飯，史之堯拿起一本快速從頭翻到尾，“她怎麼給你送這個？”

崇甯疑惑地搖頭。

史穎談心時意味深長，時而露着姨母笑，神色十分古怪。

她越想越覺蹊跷，便拿起話本默讀。

這出《崔莺莺待月西廂記》故事情節纏綿悱恻，重愛情輕功名，頗為歌頌“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主旨。

小姑讓她看這種故事定有深意。

崇甯翻找話本中情到深處的描寫，細細看去，皺起的眉心緩緩舒展。

書裡思春少女濃情蜜意的表情同溫婉娥如出一轍，想起溫婉娥面對史之堯的反常，再想起史之堯面對她的反常……

崇甯突然悟了。

愣怔間，話本子從手指間墜落，“啪叽”掉到地上。

“怎麼了？”史之堯撿起話本，拍去塵土。

她的臉色忽而白忽而紅，眼眸豁然又茫然，好似被鬼魅奪舍。

崇甯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擡眸端詳史之堯的面容，眼底漸漸泛出星辰，忽而又想起什麼，嘴角的笑容淡去，眉心又微微蹙起。

“你讨厭！”她拍桌子惱他，聲音卻甜甜的。

她忽而愉悅忽而憂愁，似乎在努力消化某個費解的難題。

史之堯握住她的雙肩，低頭打量她的臉色，眯眼問：“哪裡不舒服？”

崇甯低頭，雙手胡亂揉着錦帕，不知該怎麼跟他說。

史之堯：“等着，我去叫燕婉。”

他剛起身就被崇甯勾住袖子。她不想讓他動，他便站那裡不動。

片刻，崇甯彎起嘴角，笑盈盈道：“沒事呀，夫君。”

史之堯：“？？？”

崇甯一向乖張，他便沒多想。

明日史穎入宮選秀，史之堯放心不下，想多囑咐她幾句，說明情況起身要走。

崇甯善解人意道：“夫君去吧，我累了想早點休息，不如你今晚宿在臨風院。”

史之堯不明白她為何趕他走，點頭道：“也好。”

他喚來燕婉把脈，知道崇甯身體無恙才安心離開。

燕婉道：“殿下臉色這般差，可有心事？”

崇甯點頭：“我想自己靜一靜。”

她這次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第二日卯時，史穎聽了史之堯的建議，穿着一身素雅的杏白衣裙上馬車入宮選秀。

崇甯同侯府衆人送她出府，并沒看見史曌。

“侯爺。”

定遠侯頓步，笑眯眯道：“公主何事？”

“不知曌曌近日如何，本宮想見見他。”

崇甯這聲“曌曌”喚得親切，侯爺卻面色平常，可見當日别院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内。

老侯爺拱手道：“愚孫頑劣不堪，此刻正在清晖堂清修。殿下若不嫌棄，可同他在花園一叙。”

崇甯點頭應下。猶豫片刻，她轉頭尋史之堯，卻不見人影。

史之堯送完史穎，吩咐一句“備馬”，便同張曉泉出了侯府。

“呀吼！”史曌歡快地從清晖堂竄出來，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他張着手臂朝崇甯跑去。

“姐姐！我來了！”

崇甯笑吟吟迎他：“慢點，别摔着。”

史曌一蹦三尺高，撒歡似的在後花瘋跑。

侯府的花園雖沒有公主府的大，但池塘花叢校場小亭應有盡有。崇甯還在一片樹蔭下，發現一個老舊的秋千架。

史曌指着秋千道：“這是小姑小時候玩的，她跟我說過！”

崇甯命人擦拭幹淨，喚史曌來蕩秋千。

“女兒家才玩秋千！”他哼道。

崇甯坐上秋千，問：“怎麼不開心？”

史曌蹲在旁邊雙手捧臉，恹恹道：“小姑當上秀女我就見不到她了。”

崇甯安慰道：“也不一定中選。”

史曌歎口氣：“侯爺說十拿九穩。”

崇甯訝然問道：“真的假的？”

史曌：“他從不說沒把握的話。”

“那我問你，如果小姑順利入宮，曌曌願不願意和我去公主府住？”

史曌眼眸一亮，旋即黯淡下去，搖頭說：“不可能，侯爺肯定不會讓我去。他隻會讓我一個人住别院！”

他哼了一聲，道：“别院總比侯府好，一個人自在稱王無拘無束。侯府地方再大有什麼用，哪兒都不能去，每天陪個糟老頭子有什麼意思！”

聽聞“糟老頭子”四字，崇甯眼眸圓睜。

“你可知侯爺為何這般對你。”

史曌道：“因為我是我爹在戰場留下的野種。府上的老爺太太都不喜歡我，尤其我那個嫡母，回回見我就跟見了瘟神一樣！”

“你可恨侯爺？”

史曌搖頭：“他對我尊敬有佳，除了自由其他東西都願許我，我何必恨他呢。”

崇甯聞言微微眯起眼眸，沉思不語。

“姐姐想什麼呢。”

崇甯回神，在他身邊蹲下，輕輕撫摸他的頭：“曌曌有我呢，以後我們作伴好不好。等你回了别院，我和你二哥抽空就去看你。”

史曌嘻嘻笑道：“二哥倒不用，我又不想他。但姐姐要是不來，我可是會難過的。”

“真貧。”崇甯刮刮他的鼻子，“姐姐答應你還不行嘛。”

聞言，史曌心情舒暢，他一高興就靜不下來。

“來，姐姐，我給你耍一套螳螂拳！”

史曌跳到一邊，生龍活虎地揮舞四肢。

崇甯坐在秋千上看他發瘋，四個丫鬟捂嘴偷笑。

十歲的男孩五官清俊，嘴巴又甜，哪兒能不招人喜歡呢。一會兒的功夫，丫鬟同崇甯便離不開這個小開心果了。

史之堯從樂遊原回來，将包裹裡的櫻桃倒入水中清洗，放入冰鑒。

一刻鐘後，他将冰冰涼涼的櫻桃移入食盒，轉身去了公主府。

星輝園冷冷清清，詢問下人才知她尚在侯府花園。

史之堯端着食盒剛進花園，就見史曌光着膀子大搖大擺地揮舞手腳。

他大汗淋漓竟不覺疲累，身邊簇擁着女眷，各個寵溺地看着他。

她們笑得越歡快，史曌就越來勁兒，活像雜耍班子裡跑出來的猴子。

“哈！我給姐姐們表演一個水中撈月！”說罷，他當衆翻起了空心跟頭。

可惜學藝不精，落地栽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