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甯擡眸看他，眨眨眼道：“……我，我說得不對？”

“當然不對！”

他突然站起身道，嗡聲道：“你淨幹龌龊事兒，我怎麼會喜歡你呢？我認識你才多久啊，怎麼可能！”

他居高臨下俯視小姑娘，語氣古怪但頗有氣勢。

崇甯疑惑地拉拽他的衣袖，史之堯又聽話地坐下來，環胸抱臂歪頭不看她。

崇甯對着手指，不解道：“可你剛剛還為我打抱不平。”

史之堯急道：“我怕你遷怒侯府才應和兩句！”

崇甯再次求證：“那你對我的好……”

史之堯沉聲打斷：“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妻，誰當我妻子我都這般待她。不是因你而特殊！”

話一說完，一片寂靜。

他顱内一熱，說話不經過腦子，反應過來又一陣後悔，心虛地不敢看她。

他以為她會哭會惱會害羞會怨他，可她沒有。崇甯靜靜聽完，認真地消化着他說的每句話。

史之堯心跳如鼓，一時間方寸大亂，他想說幾句挽回的話，嘗試半晌竟難以開口。

崇甯皺眉深思，不解道：“可小姑說你最愛口是心非，嘴硬心……”

史之堯不假思索地駁斥：“她很懂嗎？她認識幾個人，有什麼見識？還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忘了我歸甯怎麼說的，你我在外互給體面互相照應。小姑誤會也就算了，你怎麼還誤會？”

崇甯啞然不言，苦思許久才豁然開朗。

“……那就好，那就好。”她扶住胸口，等心跳緩和，如釋重負地朝他報以微笑。

她笑得真摯純粹，眼神中含着感激，明媚燦爛的笑顔映入眼簾，刺得史之堯心裡又疼又酸。

他突然沒了氣勢，含糊問：“你……什麼意思啊。”

崇甯溫和笑道：“我覺得你最近反常，還以為你喜歡我呢。原來真是誤會，還好還好。”

好個屁！

史之堯火上心頭，臉色陰沉：“說說，怎麼誤會的？”

“小姑和我聊天欲蓋彌彰，好似試探。後來又給我送那種話本，我看了便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崇甯認真道：“我從小受的溫情少，一直相信不會有人真心待我、愛我。前兩天小姑提點，我才知道原來話本裡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感情是真的，若有人待我與别人不同，隻對我好又不圖回報，那便是喜歡我。”

她摸摸後腦，露出慚愧的笑容：“你前些天行事古怪，竟教我……真對不住。”

崇甯釋然笑道：“我就說嘛，這世上怎麼會有人真心為我好呢。我适應了深宮裡的爾虞我詐，習慣在水深火熱裡揣度人心。我情願别人待我刻薄對我不好，因為隻有别人對我不好，我才覺得一切正常，我才會深謀遠慮試圖反擊。我過慣了這樣的生活，要是哪天有人突然對我無微不至，我反而招架不住。”

“若是你喜歡我待我好，便要将我壓得喘不過氣。因為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别人的好，不知道如何回饋别人的愛。這些東西太過陌生，從沒人教過我，我也不會應對。我怕我處理不好，徒惹是非。”

她長舒一口氣：“還好你不喜歡我。”

崇甯笑意盈盈道：“這事愁得我一晚沒睡好。一想到你可能喜歡我，我就擔心害怕，擔心這種喜歡會傷到你我，害怕我一個人應對不了你的心意。”

思及此，崇甯不由臉頰發熱發燙。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笑我臉皮厚？”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兩隻手胡亂揪着他的袖子。

她懊惱自己過于坦率，他肯定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子。

不知道此時他心裡會怎麼編排她。

崇甯小聲道：“你歸甯那日說的話我都記着呢。隻要咱們相敬如賓不撕破臉，我就安心了。”

“你覺得呢？”

她低着頭，擡着眼眸偷瞄他。這個視角隻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颌和耷拉着的嘴角。

史之堯遲遲不言，崇甯心裡納悶，但她不後悔同他攤牌。

她的人生路要一個人走完，其他人都是過客，早晚分道揚镳。她向來恩怨分明，隻有算清這筆人情賬才能心安，揮手再見時才能坦坦蕩蕩。

昨晚她以為史之堯喜歡她，而這份愛并不平等，她便心中難安。如今真相大白虛驚一場，她和史之堯方可各自安好，互不相欠。

史之堯靜靜看着她，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眼角猩紅，眸中生出細微水霧，遮住瞳仁的光澤。

崇甯感覺他在生氣，卻不知他為何生氣。除了氣憤，眼神還夾帶着悲涼。

氣氛陷入詭異的沉寂中，崇甯心中生出不自知的酸澀。早知道會讓他不高興，她還不如不說。

她于陰暗中爬行多年，自然不理解人間暖陽。是以史之堯心中所思所想，她都不甚了解。

崇甯擔憂地問：“你怎麼了？”

史之堯半晌擠出一絲笑容：“沒怎麼。”

他垂眸看一眼食盒：“天熱櫻桃放不久，公主不如找人分食。”

“你不吃嗎，很好吃的。”崇甯拿起一顆，摘掉細杆遞給他。

史之堯躲開她的手，“不必，再好的櫻桃都長久不了，吃進肚裡早晚爛掉。”

崇甯：“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我還能有什麼意思？”史之堯嗤笑一聲，“公主多慮了。”

崇甯黛眉微蹙，心道莫名其妙。

氣氛異常微妙，沉默半晌後，她道：“沒意思最好，我去陪曌曌啦。”

史之堯和煦一笑：“公主請便。”

她提起食盒，離他而去。

等聽不到腳步聲，史之堯笑容淡去，驟然伸手，“啪”一巴掌重重扇臉上。

“教你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