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課代表撇撇嘴,表情有些幸災樂禍的:“那你完了,昨天老師就在問我,你八成今兒是要扛不過去了。”
陳琰沒擡頭,不很在意的樣子。
英語課代表又在他桌子旁邊站了小會兒,沒等到他長歎短噓的,又撇撇嘴搬着一摞作業走了。
到上課鈴響,英語老師夾着書走進來,在提問之前,果真先一步叫了陳琰的名字。
陳琰站起來,英語老師翻着書看了兩頁,不經意地問他,為什麼連着兩天作業也不寫,學也沒來上。
陳琰不說話。
英語老師擡頭看了他一眼,很自然讓他站在教室外面罰抄。
陳琰拿着書往外走,到班門口的時候,聽到教室開始正式提問。
正上着課,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早晨的空氣冰涼而稀薄。
陳琰走到走廊的櫃子上,随手把書扔在上面,傾着身子雙手按着櫃子,有些煩躁地揉了一下頭發。
煩得不是他受罰,而是他已經連着逃了幾次課,老師的電話還沒打到于佳玉那兒。
他等着于佳玉火急火燎地來學校給他收拾爛攤子,等着于佳玉跟從前一樣教訓他。
打他,罵他,都可以。
但什麼都沒發生。
陳琰盯着窗外放空了一會兒,周身被這一層其他班級裡傳來的聲音所纏繞。
隔壁班在齊讀語文課文,拖着長音,黏黏糊糊的;再遠一些,是一班的數學老師帶着教學喇叭在講某個公式。
中年女聲通過話筒傳出,聽起來有些失真。
而他身後,拼寫英文的聲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陳琰聽到了和他情況相同的寂靜。
這寂靜跟他在時一樣,沒能持續太久。
寂靜的末尾緊接着英語老師已經說過一次的話。
随後,提問和回答的聲響重新複原。
一切如常進行,那兩片寂靜都仿佛隻是音節裡比正常字号要小一節的促音,令人難以察覺和在意。
陳琰沒回頭。
他聽到後門很輕地開了又合。
再然後,水泥灰色長櫃縱伸出的另一個盡頭,易折星半垂着頭,很直地站立着。
太陽轉到教學樓的另一角,漸漸有陽光落在窗沿上,顔色很淡,有些發白,看起來并不溫暖。
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陳琰掏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是楊多發來的。
問他情況如何。
陳琰握着手機,沒回複。
楊多初中的時候因為戶籍問題沒能跟陳琰分到一個學校,跟他爸媽死纏爛打,立誓好好學習,才轉到了陳琰學校旁邊的一所中學。
但楊多的誓顯然沒多大用,兩人雖不在一所學校,但是半點沒耽誤一起活動。
不等回複,噔噔又跳過去兩條。
【我昨天粉鑽沒刷出來】
【走不走?】
陳琰看着像素點組成的字,眉頭稍鎖。
問他情況是假,粉鑽沒刷出來才是真。
【不去。】
陳琰回了兩個字,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裡。
他連着在網吧泡了兩天,沒等到回家時被于佳玉或陳天成揪着他領子問身上的煙味從何而來,反倒先一步把自己熏得幾欲作嘔。
澡來來回回洗了好幾遍,身上穿的衣服褲子也跟着扔了個幹淨。
至于楊多沉迷的那款遊戲,他更是打了兩把就覺得沒勁透頂。
網吧環境差,陳琰去了心裡也不痛快,還不如罰站。
他想着,幹脆把書翻開,開始罰抄。
隻是他身旁明晃晃那麼大一個人,實在很難令人不注意,而且走廊上又隻有兩個人。
陳琰不經意瞥了易折星一眼,而後忍不住在心裡暗嗤。
不認識,但挨罰連書都不拿,利利索索光一個人站出來什麼都不幹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他不再理會易折星的奇怪,低頭又刷刷寫了幾行。
寫着寫着,陳琰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易折星,她還是木木地站着,目視前方,眼睛以固定緩慢的頻率眨動。
不說話,也不動作。
陳琰低下頭又多寫了幾句,等再擡頭的時候,從口袋裡摸出來了另一隻筆。
按動兩下确定裡面有墨,他順帶着撕下兩張紙,卷着筆朝她滾過去了。
塑料筆碰在鋁合櫃上,咣啷咣啷發出一些聲響,又迫于紙張的阻礙,停在了兩人中間。
陳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櫃子另一側的人小小地縮了縮脖子,像是毫無防備,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到了。
易折星朝那支筆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接東西,也沒看陳琰,很快又重新把頭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相當不領情。
陳琰看明白她的動作,稍有訝異,也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
因此他皺了皺眉。
盡管嘴上雖沒說什麼,但低頭再接着往下寫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太順氣。
然而,不順的不僅隻是陳琰的心,還有他的筆。
他手裡那支筆在寫到“B”開頭的某個單詞時,突兀地拖出來一條點線,斷斷續續的。
陳琰這才發現自己之前寫出的字迹顔色早就開始發淡。
他又看了一眼卡在兩人中間、那支沒有被拿走的筆,在心裡多罵了自己一次。
但詭異的事情仍然在繼續發生。
因為他很快聽到了極短促、壓抑的,特屬于女孩子的抽噎聲。
不遠不近,就來自于易折星,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好像她先前的沉默都是為了當下的眼淚做鋪墊。
聲音很小,但委委屈屈的,起先隻有吸氣聲,漸漸才大了些,不斷敲擊着陳琰的耳膜。
哭得令人心煩。
簡直是另一種誘捕他自尊心的陷阱。
“……”
陳琰看了看不出墨的筆,深吸了一口氣,背着身子對着易折星,掏出手機找到楊多發出的消息,重新回複:
【出來吧,走。】
他才不會上她第二次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