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衛鴻幹脆利落地抱着頭，把自己團成球，在沖擊中天旋地轉地滾。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平靜了。

某種天外來音憑空響起。

“無情道考核第一題，殺一人還是救蒼生。請考生作答。”

衛鴻從一方漆黑無光的地方爬起來，用自己亮瑩瑩的手充當臨時照明。摸了半天，也沒找到邊際。

那個聲音還在煩他，衛鴻便道：“我拒絕作答。放棄考核，我要退出。”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請考生積極作答。”

相比之下，司緣的聲音明顯就好聽不少，還為他解惑。“莫非這裡還是玄天宗考核場地内？你試試作答完，說不定就能——”

司緣還沒說完，聲音就被強制掐滅。先前的聲音道：“請公正考核，不得作弊。”

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連司緣的麥都敢掐。總之傳音珠徹底沒了反應。

衛鴻沒轍。

聲音：“重複。殺一人還是救蒼生？”

衛鴻想了想，答道：“既不殺也不救。”

聲音閃了閃，顯然非常不滿意他的回答。

“修仙之人，心中當以蒼生為念。”

衛鴻道：“蒼生自有别人來救。我能力有限，隻能盡力護住身邊的人。”

聲音中帶了一絲雷霆之怒：“其他人何如？”

衛鴻笑了，他不覺得那是一個問題。

“其他人自然也有他們身邊的人護着。”

那個聲音停住了。随後衛鴻有一種被掃視的刺痛，他的思緒被無形的力量牽扯出來，一切都無所遁形。他感到自己變成了貨布上的商品，一個買家正對他暴露出來的一切挑挑揀揀。

過了一會，買家放開了手，失望地評論道：“愚蠢、短視、寡斷。是我錯看了你。”

衛鴻的心中湧過一絲明顯的起伏，他本想詢問我認識你麼，話說出口時已變成了“你是什麼東西？”

一陣風灌入衛鴻腦中，有人攥住他的衣領，迫他彎下腰。衛鴻眼前一晃，眩暈和嘔吐的感覺還未過，一擡頭已是喊殺聲震天。

他正舉着無上殺伐之劍，刺穿了一個位高權重的神祗。

“殺，還是救。”

血染的雲與傾斜的天宮。一日之内，千萬神隕。

“我殺了一萬人，救了一億人。”

衛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他的身體仍被操控，舉劍刺入司命的胸膛。

墨衍跪坐在地，乞憐似的将下巴落在染血的劍身上，哭喊道：“别殺我！道祖！”

衛鴻記得這個成了仙的朋友。他無法撼動加諸己身的力量，或者他才是那個外來者。

不過道祖如他所願，停下了劍鋒。它捏出一團粉紅靈力，擲于空中，擾動姻緣因果。

死去的神和墨衍身上都是空的，缺了情絲，自然不會有紅線。

“殘缺，會帶來後患。”

粉紅靈力落地化為一位女神。衛鴻身上浮現的紅線親昵地向她靠近，像見了母親。

她深深一俯。随後附在衛鴻身上的道祖擡起他的手，讓女神重回混沌。

“凡人妄竊神通，割情絲成仙。十八小通天、七十二福地、三十六重天裡站滿了殘缺的仙。凡間供奉不足，神仙衰而不亡，不入輪回。長此以往，三界平衡終至毀滅。”

衛鴻悟道：“所以你以天道之威抹除雲海宗與仙法的痕迹，又将他們重新送入輪回。”

道祖滿意他的聰明，鄙夷他的軟弱。“殘缺之人，無入輪回。神魂俱滅，天地無蹤。”

也就是說，道祖說，它殺了一萬人，指的是徹底抹除，絕對的死亡。

死人的軀體逐漸消散，天空露出一抹紅。銜日金烏從最深的雲層中出沒，尾羽劃出流光。

這是仙界的日出。

在衛鴻淺薄的認識中，仙界永遠是白日，不會有晝夜之分。但他沉醉于輝煌的流光群，失了語言。

道祖指着一隻離開扶桑日隙的三足金烏，道：“小鳥，我養的。”

雲海開始沸騰，轉出層疊的宮阙。三十六重天上最高的那一座，便是淩霄殿，養了很多漂亮的小鳥。

因為喜歡，從此仙界有了晝夜。

很美啊。

道祖與衛鴻立在漫天金光之中，等天邊的金光漸漸燃燒潰散。

一個纖細柔軟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是誰？”

流過衛鴻身邊的雲霧被錯亂的呼吸擾散。他的瞳孔縮到極緻後緩緩松弛，終歸平淡。道祖重新掌控了身體的主宰權。“一個新生的小神，何足挂心？”

它了解衛鴻的記憶，将最深痛的一段提了出來。三遍之後，衛鴻神魂欲碎，比天邊的雲還要透明。

道祖滿意了。“如何？虛情假意，不必挂懷。天道無情，歸于我後，你再也不會飽受情苦。”

衛鴻的眼瞳中滿是痛楚，喃喃道：“假的，總比沒有好。”

他任由記憶如海流逝，勾起道祖無盡的孤獨。在道祖失神的一瞬，他已回過頭，看見了新生的姻緣神眼睛裡閃過的光。

天邊最後一抹金光逝去，月相合歡神紋仍在發亮。他手裡握着一把紅線，紛紛驚慌失逃，全部歸于衛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