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心知不好。
沈府管家想來是看中了自己,卻不知因何事延擱。
一入府門精兵守衛,屆時如何能逃?
不能再拖了。跑,就在今晚。
水榭旁小樓伊立。
所有要梳籠的姑娘都被安置在紅妝台的隔間内。
小憐用牛角梳輕緩地梳理長發,眼神卻久違地發亮。
紅玉敲門進來,壓低聲音:“我有事同你說。”
“我也有事同你說。”小憐笑道,“或許我們的轉機來了……”
小憐把打探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訴紅玉。
“什麼?宮中教坊收徒?”
怪不得管事今天沒有把她直接賣給沈家,原來是要等擢選之後。
紅玉看向興奮難抑的小憐,心中卻升起一絲憂慮。
“小憐,我知道你書畫皆通、琴棋更好。可是你畢竟是罪官之女,怕是宮中所不能容……”
紅玉加快語速,“聽着,你若有意,我們今天就逃出去。我看好了守衛薄弱的地方,至少有四分把握,這就值得拼一拼了!”
紅玉……她是真的在為自己考慮。
“我不會走的。紅玉,謝謝你的好意。”小憐眼眶濕潤,她第一次真切地傾吐自己的心意,“我的心在禁中。從我父親死的那天起,我沒有一刻不煎熬。就算去了天涯海角,我也是夜不能寐的。既如此,還不如刀山火海地走一遭。”
她用帕子輕拭眼淚:“不瞞你說,宮中教坊中有我父故人,我倒是有幾成把握計算人心。紅玉,我把你當親妹妹,内宮教坊有我一席之地,一定就有你一席之地。”
“小憐姐,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紅玉搖頭,“如果說進内宮是你的盼頭,那麼去過正常、平靜的生活就是我的盼頭。我也不想等你進入内宮,如履薄冰的同時還為我的事情冒險。”
紅玉握住小憐的手:“個人應當做個人的事。我們每個人總要為自己的盼頭試上一試。”
“你打算怎麼做?”小憐輕歎,“姐妹一場,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如果你我全都進入内廷,教坊無人支撐,就要青黃不接了。但内宮選人,管事沒有理由阻攔。除非我自己病了。”紅玉笑道,“與其她來與我提這件事,不如我裝作真病一場。她便再沒挂礙。”
“那我能做什麼?”小憐聽紅玉主意不錯,心下穩了三分。
“姐姐不過是豆蔻少女,貿然被選到宮中也會心中不安。”紅玉搖着團扇,“不如送些錢财給管事,央她一同進宮加以疏通,也算拜個山頭,日後不會太受欺負。”
小憐恍然,原來是調虎離山。
不禁又問:“縱妹妹出了這教坊,可又如何出城?有沒有容身之所?”
紅玉搖頭:“姐姐别再問了。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你知道的越少,對你來說就越安全。”
這麼多年難熬的日子,小憐便隻有紅玉這一個知心人相伴,終究是舍不得。她淚意上湧又生生壓下,翻開箱籠拿出兩支碧玉簪子,将其中一支遞給紅玉:“這是亡母遺物,我們各拿一支作為信物。若有一日塵鬓如霜、面目全非,也可憑此相認。”
“我收下了。”紅玉深看小憐一眼,将她的樣子記在心裡。
窗外紅梅随風飄落,這也許是她們的最後一面。
這是看命運的頭彩花落誰家的一天。
對紅玉如此,對小憐如此,對少女們來說亦是如此。
汀冷苑内。
内廷擢選浩浩蕩蕩地開始,女孩兒們屏息以待。
梅蘭竹菊四大家是技藝頂尖的四大女樂,分擅瑤琴、箜篌、玉箫、琵琶,宮内節慶宴飨都有她們一席之地,廣受達官貴人贊譽。
幾人奉命來教坊檢閱,擢人進入内庭教坊,卻也存了幾分收徒的心思,看看有沒有可心的好苗子。
女孩們使出渾身解數,施展百般技藝。這個笛聲悅耳,那個箫聲清麗,有人吹起陶埙,還有人唱起鄉間小調……
女孩們演奏完便應管事要求陸續離開,不打擾四大家的清靜。最後隻剩小憐兩人。
巧的像是安排好的。
隻見小憐施然上台,隻要清水杯盞,從頭上抽出木簪,擊杯成曲,空靈之至。
杯中水波動,木簪劃縱橫。
一曲終了,竹大家不由得問道:“以五杯水高為差,形成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倒是别出心裁。可你這是什麼曲子,我怎麼從未聽過?”
“回竹大家,此曲是家父生前搜集的孤本,名喚《鳴鳳調》。”小憐輕施一禮,儀态萬方。
家父?
見竹大家柳眉微蹙,管事急忙附耳解釋:“這便是逆賊秦一杭之女,身份為人所忌,大家打發了她便是。”
竹大家細眸凝起,不想惹禍上身:“你下去吧。”
誰知蓦然被菊大家打斷:“這徒弟姐姐不要,我卻是要了。”
菊大家是前朝王侯之女,武山帝與歸德侯作戰多年,前朝覆滅後,将其女作為宮樂,日日聽其演奏,以此折辱死敵。若說身份為人所忌,誰比菊大家身份更敏感。
竹大家開口欲勸,隻見她滿面霜寒,于是長歎口氣,不再作聲。
小憐對菊大家叩首:“謝師傅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