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因果,總是無關過客
——正文——
“小九,别睡了,過來陪本少爺下棋。”
“沈九,那個嘟嘟囔囔的小畜生又過來了,你趕緊将他攆走,為師還沒見過這麼能說的人,煩都要煩死了。”
沈清秋睜眼之時,正躺在藤木編織的雕花長椅上,面前是清靜峰主屋旁種植的竹林。
耳邊嗡嗡的兩個人,一人平躺在草地上用芭蕉葉遮着臉曬太陽,一人于樹下擺好錦布盤腿端坐、正左右手對弈。
情景看起來很溫馨,畢竟甭管是無厭子還是秋剪羅皮相姿态都屬上佳,這樣悠閑地幹自己事情,看起來勉強算是‘美景如畫’。
隻是沈清秋都決心赴死了,怎麼着都不該再看見他倆。
“我又怎麼看見你們兩個糟心玩意?”
疑惑伴随着不解襲來,沈清秋從躺椅上坐起來,皺着眉頭看向無厭子:“師傅,你剛才說什麼嘟嘟囔囔很煩人?”
“當然是你想除根卻沒能弄死的雜草咯~這東西可跟你一樣命大的很。”
無厭子擡起腿腳在周圍勾了勾,将腳邊的葫蘆送到手邊,左手将遮臉的芭蕉葉取下來扇着風,右手灌了一口酒,用一種羨煞旁人的語調陰陽怪氣:
“那小畜生可凄慘的很喏~”
“之前有多久不知道,反正自從老道我睜眼,就聽到他不眠不休喊你七天。”
“從威逼利誘到哭訴哀求,從‘不醒就殺了所有人’到‘有你看着我絕對不動手’,各種由頭都翻了幾個遍,怕是能想到的都說了一遍,也不知道喝沒喝水,這叫一個可憐呦。”
“我說沈九,這麼情深不壽的癡情種子可不好遇到,聽他的意思曾反複将心口扒開給你,要不要你考慮考慮、勾勾手指頭将人收了得了。”
“反正你都又醒過來了,總不能還回地牢裡待着吧?”
沈清秋:“……”
這就是典型的,我說‘殺人不眨眼’,你問我眼睛幹不幹?
答非所問隻會耍寶的玩意。
沈清秋轉頭扭向秋剪羅,堅決不信無厭子這老無賴的話語:“少爺,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沒死?”
他與洛冰河拼殺後,将分魂丢出去幹活,秋剪羅陪他下了大半天的棋。等分魂将任務搞得差不多,他是與兩人告别了的。
而等沈清秋終于看見老峰主後,分明是與他交談之後、放下心中執念,陷入沉睡靈魂永寂的。
那麼,為何現在他還活着?
“過來。”秋剪羅将一旁花茶斟上一杯放到對面,将白子推給沈清秋:
“雖不知道你這次存活的契機,總不能無痛無災又自殺一次。”
“既然醒了,想想之後怎麼走。”
這話說的雖沒能解答疑惑,但确實有用。
沈清秋捏起幾枚棋子,開始研究棋局。
白子在一角氣數将盡,卻還有另一側一子也無。若是隻看邊角,白子自是退無可退;可若是放眼全局,難說不能在全新戰場搏個出路。
隻是要放在哪裡,才能既割開局勢、又能在某一刻将整盤棋局連起?
秋剪羅看着低頭研究棋局的沈清秋,眼中有着複雜情愫,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抿上一口茶水:“小九,你心軟了。”
若當真決絕如此,怎麼會給人再次喚醒的機會?
若一點機會也不想保留,又為何是沉睡而非魂飛魄散?
雖說不怕死,卻終究……還是不想死的。
沈清秋問他‘為何沒死’,實際上——若沈清秋完全不給機會,直接燃燒靈魂、連灰都不剩,哪裡還有現在的事情?
花香怡人,淡雅冬梅于茶盞中上下沉浮着,将周邊的青草氣息都給遮掩住。
沈清秋眼眸向下滑:熱水中綻放的花朵,如何不算将冬日美景帶到春天觀賞?
可——
當初賞花時,大家稱贊的是“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攜人采摘時,卻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
狂風暴雨之後,又道:“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這世間閑言碎語高歌頌詠,當真是講究一個‘變化’。
沈清秋閉上眼,手中捏着棋子,從鼻子裡悶出聲:“嗯。”
“因為老峰主?還是因為外面那個?”
“不知道。”
沈清秋将棋子從指縫裡落回棋盒,重新看向秋剪羅:“若是知道,就不會問你為什麼出現。”
他若真心想活,這兩人會完全消失;
他若堅定求死,他就不該清醒過來。
所以……不知道。
“小九。”秋剪羅挑挑眉,臉色突然間沉了下來。上半身向前傾倒,直接上手掐着沈清秋的臉頰,就像是挑選豬肉般翻來覆去打量:
“你質問本少爺的動作,倒是越發熟練了。”
沈清秋面無表情的将秋剪羅手腕隔着衣袖拽下來:“因為本尊随時能弄死你。”
他不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年沈九,這裡是他的意識之地,想要秋剪羅出現是心情好,想讓他死,也是一念之間。
少年沈九畢竟親手殺死過對方,對于一個已經打倒過的敵人,沒什麼好怕的。
——
“呦哦~”無厭子突然閃現在沈清秋一旁,将秋剪羅倒好的、沈清秋壓根沒動的茶杯取過來一口喝幹,末了砸吧咂巴嘴,順便嫌棄道:
“齁甜不說,這花瓣還黏牙。”
邊說邊用舌頭将牙齒舔來舔去,最後吐出幾朵蔫了吧唧的花瓣:“說好聽叫文雅,不就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
“無!厭!子!”沈清秋面無表情時還挺唬人,無厭子過來正好沖撞了黴頭,秋剪羅當即站起來要通過無厭子發洩怒氣,抽出鞭子就打過去:“牛嚼牡丹,不懂欣賞!”
“嘿打不着,打不着~”無厭子也不用靈力,就單以輕功跳來跳去,任秋剪羅跟上後立刻跳到另一旁,既像逗狗、又像放風筝:“略略略打不着氣死你~”
随着旁邊兩人鬧騰起來,周遭氛圍瞬間歡快起來,連沈清秋自清醒後就沉悶不解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沈清秋将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以手掌托着下巴看兩人活蹦亂跳的互相打鬧。
怪不得老峰主對他與柳清歌打鬧無奈又放任,因為真的很有趣。
罷了。
反正一時半會也不想再死一次,留下看着這兩家夥也不錯。
至于外面那個小雜種,将他從靈魂永寂中拽出來,難道是和秋剪羅一樣,喜歡看着他苦苦掙紮、傷痕累累的存活着,為此感到好玩嗎。
沈清秋從一旁取個新杯子為自己斟茶,輕抿一口——秋剪羅身為世家出身,泡茶手藝還不錯。
不像某個蠢貨,砸了他好幾次杯子。
外面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沈清秋聽着洛冰河沙啞疲憊的聲音從外部傳過來:‘沈清秋,你醒過來,起來吧,我們不鬧了’。
鬧?
誰家的鬧是以命相搏?
誰家的有趣是給對方留下深可見骨、痛入骨髓的傷痕?
誰家的親近是彼此互恨,恩怨深仇?
沈清秋願意留下秋剪羅,是因為他能絕對掌握秋剪羅的性命——甚至說秋剪羅本身隻是他的記憶分支,連生命都算不上。
對于完全不受控甚至極具威脅性的洛冰河,沈清秋隻想弄死對方。
除非——他手上有洛冰河的把柄,最好是能直接緻命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