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大好,清新青草氣息彌漫在空中,沈清秋向後倚在靠背上,就這樣悠閑地聽着洛冰河說些沒什麼實質的屁話,喝着秋剪羅煮的花茶,看着無厭子與秋剪羅打鬧。
别說,确實挺舒坦的。
直到此刻,沈清秋才覺得活着還不錯。
——
“小九!”秋剪羅跑半天終于累了,開始呼喚打手:“過來把他給本少爺摁住,今天不把他抽個皮開肉綻,這事沒完!”
沈清秋:……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把我當你小厮使?
沈清秋從椅子上站起來,随手一道靈力将無厭子捆起來,斜睨秋剪羅:“師傅啊,你剛才幹什麼了,惹得秋大少如此震怒?”
無厭子罵了一句‘師門不幸’後手腕被捆在身側,雙足并起如僵屍般快速彈跳幾下竄到一旁:
“也就是看了一下他的資質,告訴他若修煉最多練氣。”
“無!厭!子!”秋剪羅三步并兩步跨過去,用腳踩着無厭子的肩膀,用鞭子柄拍着無厭子養得仙風道骨的臉:“本少爺的書童都能到金丹,你說本少爺隻能到入門?”
秋剪羅完全不相信這個事實,拽着無厭子刻意續的山羊須将人拉起來:
“無良道士坑蒙拐騙到本少爺身上來了,信不信本少爺将你胡子全部拔光?”
沈清秋:“……”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柳清歌說他資質不行、年紀太大,沈清秋氣得想殺了對方,撐着一股氣要與對方較勁。
秋剪羅被人說資質不行,想到的卻是‘本少爺這樣的資質定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舉世無雙,你這個江湖騙子簡直讨打’。
這就是世家真金白銀砸出來的底氣與傲然,缺少這個環境熏陶,思維方式截然不同、最後作出的應對選擇自然也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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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遍地大珠小珠落玉盤。
秋剪羅從棋盒中摸出枚黑子在手裡把玩半天最終還是丢了回去,看着對面這個性情無賴的臭棋簍子,憤憤扭過頭向沈清秋抱怨:“
你這個師傅根本不會下棋,你自己看看這都下的什麼東西。”
沈清秋将手中書籍翻過一頁,頭都不擡:“他平日裡躲避追殺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研究棋藝。莫說下棋,便是吟詩作畫都困難。”
“我不管,”秋剪羅伸手将無厭子攆走,理直氣壯要求沈清秋頂位:“沈九,本少爺命令你過來,現在!”
“嘿,”無厭子從桌子上将秋剪羅剛煮好的花酒順走,大搖大擺走到沈清秋旁邊,用肩膀頂了頂沈清秋的胳膊:“乖徒兒,那邊那隻鳥雀喊你呢。”
“你才鳥雀!”秋剪羅拎起杯子就砸過去,若不是擔心棋子丢了不整齊,手上兩盒棋子就是最好的彈丸。
無厭子伸手将秋剪羅抛過來的酒杯抓住給自己倒滿一杯,滿臉享受的喝上一口,故意将琉璃杯在手上晃了晃,碧綠的酒液在通透的杯壁上發出清脆的水流碰撞聲。
随着陽光于瓷片上反射着絢麗的光暈,無厭子虛空揮一下手,沖秋剪羅挑釁:“大少爺酒煮的不錯,老道有口福了。”
“我!”秋剪羅掃了一圈,從腰間解下玉佩重新砸向那張明明該仙風道骨卻滿臉無賴輕巧絕不莊重的老臉上:“本少爺的酒不是給你喝的!”
無厭子側身一躲,玉佩碎裂于地。此等價值連城之物,無論是将他當成彈丸的秋剪羅,還是随意躲閃的無厭子,亦或是低頭看書的沈清秋,都沒人關注。
玉佩而已——
若沒有特殊意義,誰會在乎一個無用的物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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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聲音沈清秋沒有徹底隔絕,所以偶爾之間沈清秋也會聽一下洛冰河都在說些什麼。
當然,洛冰河給出的承諾與好處,甚至連秋剪羅都不如。
秋大少雖然也會打他,但好歹真金白銀的将他從瘦骨嶙峋乞丐養成正常少年郎。
洛冰河呢?他甚至被沈清秋養了七年。隻因為沈清秋對他不好,所以就要弑主。
當位置逆轉之後,即便是沈清秋知道洛冰河必然會像少年沈九一樣報複回來,他也會不滿。
說起來,沈清秋是仙盟大會上知道洛冰河是魔族的。
也是那一次,他心軟之後放虎歸山,給自己埋下最大禍端。
洛冰河太像少年沈九了。
就像是因為秋海棠的恩情和少年人認為性命珍貴沒有将秋家徹底滅門一樣,沈清秋心軟之餘還是為對方謀了一條生路。
無論是洛冰河死在懸崖之下,還是爬出來後找他複仇,沈清秋都以為他能接受。
于是理所應當的,他為自己斬草不除根和低估魔族野心,付出代價。
在深陷泥潭後,看着已經思緒着想要燒清靜峰、殺幹淨蒼穹山的雜種,沈清秋無聊之餘開始思考天魔滅世的可能性,以及現如今修真界能不能抵擋住魔界入侵。
沒辦法,既然是自己搞出來的事端,他就該處理幹淨。别管是傷痕累累,還是拼上這條命,這都是他欠他、欠世道的。
當然。這些東西跟無厭子說,他會認為‘這種事情與你我這種散修有什麼幹系,沈九你管好自己就是,别想那麼多’;
跟秋剪羅說,他會認為‘不聽話的東西為什麼不弄死,叛主的奴才就是要打死丢亂葬崗才對。’
所以沈清秋跟這兩人講的故事,是倒黴催的遇上個弟子對他有點想法,偏他在蒼穹山被所有人認為殺了柳清歌,之前沒處理幹淨的弟子尋到機會将他拉下馬,又莫名其妙對他重生希冀,所以沈清秋要弄死敢犯上的弟子。
反正都是事實,【沈清秋要殺洛冰河】這件事是目的,至于内情和理由不重要。
面對不同的人要說不同的話,有些時候稍微改變一下行事态度,并沒有他想的那麼困難。
這件事,他用一輩子的痛苦終于學會。
當然,現在的情況是,沈清秋在多次拼殺不成後幹脆報了死意砸上一切又試一次、不出所料的沒成功所以直接求死,原本這一切都很順利,卻在最後時刻被洛冰河撈了回來。
而且這畜生不知道發什麼瘋,不停在沈清秋耳邊嘟嘟囔囔,說什麼‘隻要你醒來全部一筆勾銷,我們重新開始’。
一筆勾銷,重新開始。
騙鬼呢。
真當會有人信‘江湖一笑解恩仇’啊?
沈清秋揍對方那麼多次,還将人踹下懸崖,洛冰河能不記恨?
沈清秋被狗畜生搞得一身傷痕無處不痛,甚至一個月來都是拼命爆種拼殺,豈能一句話就抹平?
雖然說沈清秋揍對方七年、洛冰河打他一個月,但這能類比嗎?沈清秋沒把這些招式給對方還上一遍,堅決不可能信對方求和!
同樣的,洛冰河說他不在乎那些。沈清秋隻被折磨一個月都恨不得想要洛冰河的命,洛冰河說他不在乎,你猜沈清秋信不信?
恩怨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的,不能比較。
比如他跟柳清歌打了一架,若是單論輸赢,那确實是柳清歌赢得多。可沈清秋陰狠啊,柳清歌受傷永遠比沈清秋重,養傷也難。
如果柳清歌在打完一架之後莫名其妙跟他說‘扯平’‘下次不打了’,誰信啊?
當然這些東西是不能說的,至少是不能對外人表露的。
以儒雅正義揚名的修雅劍怎麼能内心這麼想呢?身為名門大派的一峰之主、金丹大能,怎麼能想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呢?
别的不說,單一個嶽七,就能在他耳邊叨叨死他,說半天的‘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做善事不應該希望回報’‘對其他人要寬容’‘遇事遇人要主動熱情’。
真正能與沈清秋想瘋狂報複的惡毒内在共情的,反而是早早被他殺死的秋剪羅,以及帶着他無惡不作殺傷劫掠的無厭子。
大家誰跟誰啊,一擡眼就知道你要幹啥,說報複便是遲上半個時辰都嫌不夠爽快。
我們都髒成這個樣子了,即便是被人圍攻指出,說要‘償命’,打不過大不了自己抹脖子,這就叫‘爺們’,這就是‘幹脆’!
那個會理睬正道裡那道彎彎繞繞的私底下報複、你來我往的推杯問盞利益交換?
沒辦法,沈清秋畢竟不是年少拜入宗門的單純少年,童年的影響太大,這些與他一樣披着君子外皮、真切将惡意展露于他面前的,才是沈清秋的同類。
大家都是有火就直接發了。秋剪羅打沈九,無厭子到處睡女人,沈清秋沒事與柳清歌幹架、心情不好就揍洛冰河,半點不憋屈。
哪裡像是柳清歌死了後沈清秋連個聊天幹架的都沒有,洛冰河墜入深淵後連個發火發洩的人都失去,蒼穹山那些人又慣會使軟刀子,愣是令沈清秋平白積攢出一堆肝火。
而今,沈清秋還是覺得,像他這樣的爛人,活該跟秋剪羅、無厭子一塊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