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颀翻出紙筆,思考着該在這第一封聯絡信上寫些什麼。
正值夜深人靜時分,在竹林裡的這間小屋則更加靜谧,除了偶爾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桌前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之外,連平日裡鼓噪的蟲鳴也消失了。安靜的環境使她專注于構思信的内容,不知是湯藥的作用還是清涼的微風讓她的腦袋不再悶痛,清醒不少。
她蘸了蘸墨汁,覺得有必要和江晏彙報一下自己的進度和計劃,于是行雲流水地寫下“緻江大俠”幾個字。寫完後忍不住小小地欣賞了一下,自從在上一周目裡經常給繡金樓寫信後,她的毛筆字就大有進步。
“自竹林一别,為解決不羨仙之危機,崔某幸得狂瀾掌門時九歌與衆位狂瀾子弟相助之諾,他們願為不羨仙......”她一邊寫一邊輕輕念出聲,仔細斟酌着字句,希望能讓江晏相信她保護不羨仙是認真的。
“你是為此才去找時前輩他們喝酒的,是嗎?”
“是啊,現在隻有狂瀾幾個人,遠遠不夠,我打算再去找天泉的碰碰運氣......”
毛筆“啪”地一下垂直砸在紙上,留下一坨炸開的黑色墨漬。燕子被突然的聲響和咕噜噜滾到爪邊的毛筆吓了一跳,驚得邊猛拍翅膀邊後退。
崔颀後知後覺地僵硬轉頭,在燭火不甚明晰的光照裡看清了江尋抿着嘴的面龐。“你怎麼在這!你......你在這站了多久了?”她結結巴巴地發問,一邊瘋狂地在腦子裡質問系統為什麼不提醒她這人就在身後。
然而此時系統卻詭異地噤聲了。
回想起來,自從那次腦子裡突然莫名響起噪音之後,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系統的聲音了。它去哪了?
崔颀後知後覺地擋住了信紙,然而已經遲了,江尋方才的疑問就證明他已經看到了紙上寫的内容。她有些不敢直視江尋的表情,腦袋已經宕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圓過去“不羨仙的危機”是什麼。
“方才你吹笛子的時候,我便在門口聽到了。我沒想到你這時候會醒,正想進門問問你喝沒喝湯藥。”
......什麼意思,難道這人一直待在她門口嗎?
“阿颀......”江尋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虛弱,“你找時掌門,找天泉前輩,沒猜錯的話,應該還有江叔,都是為了不羨仙吧......”聲音頓了頓,不太平靜的氣息暴露出他不太舒服的事實,“可是,為什麼要瞞着我這些?”
“......你指的是什麼?”扔掉毛筆後藏在桌下的手無意識地磨蹭着衣角,崔颀沒有擡頭,低低地詢問道。
“很多。你是繡金樓的人,卻一直想要保護不羨仙。你在北竹林裡迷路,但對不羨仙和神仙渡周遭十分熟悉。不僅如此,你還認識江叔和寒姨......”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情越來越迫切,以至于他本就微弱的語調在激動的心情下都有些顫抖。為了平複心情,江尋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如果是為了保護不羨仙,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這些?”
系統像死機了一樣沒有半分回應,然而面對江尋的疑問,崔颀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麼慌亂,反而有一種“這一天終于到來了的解脫”。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她歎口氣,實在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奈,“是之前沒辦法說......”
反正系統沒有攔着,她決定破罐子破摔,先一吐為快再說。燕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崔颀盯着那張被墨水污染的沒法寫的信紙,盡量簡單地解釋了自己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以及先前不能直說的苦衷。她想了想,沒有直接說出這個世界是個遊戲的事實,隻簡單的解釋為自己知道的許多信息來自那個不靠譜的系統,反正它也沒法證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回你忽然找我,那鬼系統不知道是不是壞了,竟然一聲不吭。總之你現在應該知道了,我是真心想保護不羨仙的,抱歉,你别太生氣,哎......”
猝不及防的,她的身體向左後一歪,被拉進一個溫度過高的懷抱裡。崔颀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忘了自己還要說些什麼,隻沉默地感受着緊緊環繞過她肩頸的雙臂,以及半晌後輕輕靠在她頸窩處的毛茸茸的腦袋。緊貼着她肩膀的雙臂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異常的高溫,更别說直接接觸到她脖頸處皮膚的滾燙額頭了。
“我沒生氣,”悶悶的聲音在崔颀耳後響起,極近距離下的發音似乎連帶着她的胸腔也在震動共鳴,“我高興還來不及......”江尋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弱下去。動彈不得,崔颀有些緊張地觸到他環着自己的那雙發熱的雙臂,詢問道:“你在發燒,你感覺怎麼樣,難受嗎?要不去一趟醫館吧。”
“嗯......沒事,就這樣,稍等一會。”
原來如此。
就像忽然間得到了已經期待很久,原本都不再抱期望的禮物一樣。
如果他原本的生活注定是一場走向毀滅的悲劇,至少有人願意陪着他一起反抗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