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遠處,太監扶起樂跪在地上的栗姬,攙着她走到一旁更衣。
栗姬遠遠地看着這一副其樂融融地景象,眼神眷戀而癡迷,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也想撒潑打滾。
去質問皇帝,去求他原諒。
可她是太子的母親,她還記得,身為後妃,要時時刻刻為皇家保持着體面。
興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執着,太監們生怕她頭腦一熱,在大庭廣衆之下發了瘋,小聲勸道:“娘娘,皇上吩咐,要您先随奴才幾個去更衣。您有什麼要說的,還是讓奴才們去傳吧。”
栗姬僵硬地搖了搖頭,不留一點眷戀地轉過頭來,整個人僵硬如木雕。
像戴着一副名為“母親”,也名為“後妃”的枷鎖。
————
“方才,那栗姬娘娘要我傳話給殿下。她說,‘那就幫我問問長公主殿下,她可當真這麼恨我?’”
太監把話說完,趁着劉嫖還沒來得及罵出聲來,趕緊喊了一聲奴才告退,轉頭就跑。
其實這番話還有後半句,太監沒敢傳出來。
“你問問她,把自己的女兒送到這囚籠裡,拿骨肉的血供養自己,她真就這麼狠得下心嗎?”
劉嫖臉色未變,手按在陳阿嬌的肩膀上,用了不小的力道,像是洩憤般輾轉,連聲音都帶着恨意:“她當時在昭陽宮裡,好大的威風,說我們阿嬌不配做皇後,隻配做妾!”
“我的阿嬌,天生下來就是比别人要高貴,什麼都要最好的,嫁人就是要嫁天子,要當正妻!絕不在别人腳下乞讨。就連夏日消暑的冰塊,都比人少分兩塊。”
她開口的語氣太過憤恨,可這樣激烈的言辭又在說到冰塊的時候變得柔軟。
母親牽着陳阿嬌的手走得很急,嘴上還不忘絮絮叨叨:“阿嬌,你要記得,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哪怕是嫁人也一樣,要嫁,就要嫁全天下最尊貴的人,要做他唯一的正妻,要搶最好的。”
“你以後做後妃,可不能像她那樣不争氣,又傻!前朝沒人為她撐腰,皇帝想要廢她,比摘掉一片葉子還要容易……”
陳阿嬌聽着她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唠叨,耳朵都要起繭子,心裡卻升起來另一個疑問。
“所以阿娘,”女孩疑惑地問道,“你是真的恨她嗎?”
阿娘,你是真的恨她入骨,想要她從高高的位置上跌下來,要卑微地祈求你高擡貴手嗎?
“是啊,我恨她。”劉嫖的神色十分平靜,“她不讓你做皇後,她就該死。”
凡是擋路之人,一律格殺勿論,不要心慈手軟。
————
當日回宮,栗姬和太子劉榮并未受罰。
太子被丢回東宮禁閉,手抄歌賦以謝罪。而栗姬也被禁足昭陽殿,代掌鳳印被奪,交女官管理。
無诏不得出。
陳阿嬌中午吃了一頓沒滋沒味的素菜,回到家中,屋裡已經放上了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
這才想起來,這是楚服念叨好幾天的野菜餃子。
她換下衣服,低頭聞了聞盤子裡的荠菜餃子,果然有種不一樣的香氣。
蘸醋吃一口,餃子餡松而不散,不老不生,像是吃了一口春天,很是新奇。
就着桌上涼拌的香椿芽,胃口大開,居然一吃就是小半碗。
春天被她咬進嘴裡,蘸着醋咽下去。
陳阿嬌說味道比外面酒樓的大廚做的還要好吃。
楚服笑說這又不是素餡的餃子,半斤的野菜,兌了裡脊肉餡,味道當然不會差。
兩個人吃完了飯,剩下的趁着熱乎,拿去給院裡的丫頭們瓜分了。
丫頭們一窩蜂撲上來搶。
春棗說楚服做的時候把她們都趕出去了,擀皮都不用她們,一個人扛着鋤頭回來,忙活半下午,連香味都不讓她們偷一點,也不讓她們嘗一嘗,簡直比廚房楊媽的大黃狗還要護食。
“吃你的吧,就你嘴貧。”陳阿嬌曲起手指,敲了敲春棗的腦袋。
春棗叼着餃子吱哇亂叫起來:“我說的是真的嘛,她看我們的眼神比大黃都吓人!這院子要是進來了歹人啊,楚服肯定是第一個沖上去咬的,比誰看門都好用!”
“好啊你,在這兒蛐蛐我是吧。”楚服笑着撲過來掐她。
春棗端着碗跑遠,一邊跑,一邊還能用嘴去接餃子:“小姐你看她,反了天了!”
“哎,你别踩着我的肉!”
“知道啦——你那些肉這麼貴,我賠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