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嫖煩不勝煩,都是季藍和春棗出面打發。
幾年過去,春棗也已經成長了許多,愈發沉穩起來,伶俐卻也不減當年,和季藍一起,能把那些讨債似得人罵得不敢再來。
她說是出來閑逛,其實街頭巷尾把窦家探了個底朝天,心裡默默打着算盤。
“時候不早了,我明兒回漠北,也先走了。”
春棗叼着最後一口麻團,口齒不清地說道:“你在邊關注意安全。京城放心,有我們在呢,小姐也挂念你,可要好好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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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記,元朔六年,剽姚校尉去病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再冠軍,以千六百戶封去病為冠軍侯,留京修整。
楚服被他安排,要随着回漠北的糧草車一同回去。
臨行前,霍将軍按了按眉心,有些抱歉地對她笑:“皇上說了,綿陽公主是去和親的,不是質子,從古至今,都沒聽說過入室搶妻,奪回和親公主一說。漢軍休養幾年,就算是能擊退匈奴,恐怕也不能把她帶回來。”
少年将軍披着披風,沒什麼架子地坐在台階上把 玩短劍。
他在邊關的時候日夜操勞,幾乎并不開小竈,都是和将士們吃油水少一些的大鍋菜,因而并沒有世人想象地那樣魁梧。懶散的時候,比如現在,甚至是有些瘦削的。
“屬下明白。”
“你上回從公主那兒帶回來了情報,我一直沒好好賞你。這回我們帶回去不少糧草兵馬,還要多招幾個趕制衣服的嬢嬢。回頭你就從軍師帳裡搬出來,帶幾個人去單獨紮一個小帳住着,多少方便些,隻是不許聲張。”
其實并非美歐好好賞過。他知道楚服四處流浪之後,贈了一處京郊别院。待到戰事平息,回來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但這次的賞賜更加吸引人一些,楚服眼睛一亮,聲音更大了:“謝将軍賞賜!”
有了自己的帳,其實還有一層暗示——要是綿陽公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匈奴處跑出來,藏在漢軍營裡回鄉,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将軍擺了擺手:“行了,去吧。”
安排糧草運送的書記官是個有些唯唯諾諾的文官,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楚服一圈,視線落到了她包紮嚴實的腿上,并沒有說什麼話。
最後車位下來,她分到了自己和衣服布匹一輛車,可以躺在那些柔軟的布匹上睡覺,也算是個好位置。
雖然路程又遠又颠簸,可來京一趟,楚服帶回去的都是好消息。
劉徹對綿陽的态度,楚服并沒沒有料想到。
南宮公主是他的親姐姐,當初對陳阿嬌說起的時候,表現得那樣不舍那樣親密。
而今打了勝仗,卻都沒問一句她是死是活。
楚服隻是想,有一個能把人帶回家的機會,就都試一試罷了。
畢竟綿陽公主能在匈奴中成為被認可的阏氏,一定是為了有尊嚴地活下去,做出過不小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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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匈奴單于已經到了垂暮之年,上次霍去病八百輕騎直取敵方的腹地,幾乎把他後備兵力削了七成。
面對漢朝年輕的兵力,匈奴也不免忌憚,因而支持長子将父親取而代之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南宮公主所生的第一個孩子。
當年單于為了求娶南宮公主,甚至将發妻降為妾室。
南宮公主南宮公主體質不好,成婚足足一年,才懷上孩子。月子期間又染了風寒,兒子剛剛斷奶就撒手人寰。
漢朝并不清楚情況,隻知道剛過了兩年,匈奴又派使節來談判,求娶大漢公主,隻能又送過去一位和親公主。
單于當時四處征戰,在家的時間不多。公主從小學習琴棋書畫,女德女戒,是位賢妻,幫他把持家業。
被廢的發妻卻看不上這樣文弱的公主,非要和她擂台比武,留下了很深的傷口,不治而亡。
單于對此卻沒有多大反應,隻是又派人去求取公主。
五年内,連着向漢景帝求了三位公主,最後一位就是綿陽公主。
人人都知這是大漢的恥辱,可談到了要“洗刷”恥辱的時候,卻又都說她已為人妻,又做了人母,就應該擔負起妻子的責任,相夫教子。
她回來了,留在匈奴的兒子又該怎麼辦呢?
光榮封在英雄的爵位裡,卻隻能刻在和親公主們的墓碑上。
楚服無所謂功名利祿,隻是重活一世,不想讓所在意的人繼續短命下去。
第一次通過隼和她取得聯系的時候,劉笙用沙鼠的尾巴蘸着馬血,洋洋灑灑給楚服回了一頁信。
大約太久沒有寫過字,那封信的前幾句顯得十分龍飛鳳舞,隻說自己身體還不錯,尚能苟活。
而後便是對匈奴内部父子相争的事情簡要概括而過。
怕信被匈奴人截獲,她把字一個個拆開,前一句,一行字的偏旁部首拆成兩行寫就,後一句又把兩句話穿插在一起,組成一個新的句子。
末尾,卻十分隐晦地問了一句,她知不知道童謠的下落。
當時她并沒想起童謠到底是什麼人,隻是把中間的部分交給了将軍們。
直到這次回來,看到了童謠的面貌,她才隐隐約約想起了那個曾經慫恿過嚴小少爺的“童謠”,那封信的落款人之一“童呂”,還有那個送信人童昇——可是童昇已經死了。
膠東并沒有一個姓童的家族,楚服想的頭痛,最後在馬蹄的哒哒聲中,緩緩合上雙眼。
再一睜開,就又是飛沙走石,豔陽高照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