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
棠荔枝原本打算美美地睡個懶覺,然後去遊泳,晚上和柚子一起去機場接秋月熙回來,三人計劃下館子搓頓好的。
秋月熙是清輝早報影視文藝部的編輯,和棠荔枝、柚子共租三室一廳。過去一個月,秋月熙一直在北京出差,今天晚上才飛回花城。
但人算不如天算,早上八點不到,棠荔枝就被廣告部的舟舟從被窩裡給薅起來了。
一陣狂躁的電話鈴聲後,聽筒裡傳來舟舟油裡油氣的聲音:“姐,我的荔枝姐,您行行好,今天賞臉陪我去趟飛墨吧……”
舟舟負責清輝早報的廣告工作,與棠荔枝和柚子同期進入報社。舟舟實際比棠荔枝大幾個月,所以他每次屈尊叫她姐的時候準沒好事兒。
棠荔枝眯眼看了一下表,沒好氣兒道:“哥,你是我哥,你是不是過糊塗了?今天是 —— 星 —— 期 —— 六!”
舟舟在電話裡腆了個大臉,着急忙慌道:“我知道我知道,突發狀況,所以這不求你嘛……”
舟舟在電話裡解釋:“飛墨的經理說他們接下來幾周都要出差,隻有這周六有空,所以咱們得今天過去拿夕陽紅旅行團的照片和資料,順便和他們聊聊具體合作推廣的細節。”
“唉……”棠荔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口氣不是怨好夢被吵醒,也不是歎周六要加班,而是感歎自己現在的境遇。
堂堂一個社會民生部的調查記者,現在淪落到隻能天天給金主爸爸寫廣告軟文,還是那種報紙上沒人看的狗皮膏藥。
更可悲的是,即便是廣告軟文,廣告主的大部分預算也都給了新媒體平台,而紙媒隻能撿一撿新媒體部沒人願意接的稀巴爛活兒。
彼時是2014年,報紙在老年群體中仍然受歡迎。因此針對老年客群的夕陽紅旅行團廣告宣傳的任務,自然就落在棠荔枝頭上。
舟舟臨了又加了一句:“辛苦辛苦,飛墨那邊說文章下周一就要出街。”
“啊?下周一?”棠荔枝在床上重重地翻了個身,崩潰地很平靜:“殺了我吧。”
“别呀姐,這種小軟文對你來說還不是小意思?你等着,我現在就去接你,我這裡開車過去隻要二十分鐘。”說罷,舟舟便挂了電話。
舟舟的大名是徐澤舟,他也是花城人,也在城中村長大。但跟棠荔枝不同命的是,他家的城中村在十幾年前獲得拆遷指标,緊接着村民各個搖身一變成千萬富翁,光靠收租就收到手軟。
所以,舟舟就算不工作,他家裡的房産也夠他花好幾輩子。但舟舟的父母為避免兒子成為廢柴,下令他必須找個正經工作幹。賺多少錢倒是其次,關鍵是要有份工作,保證規律的生活。舟舟本人也蠻喜歡這份廣告經理的工作,在報社裡做廣告不算太忙,又能經常和人聊天打交道,也算是他的夢中情班了。
而棠荔枝就算不想加班也得硬着頭皮起來,誰叫她沒錢呢。唉,打工牛馬的悲哀。她暗自歎了口氣。
四十分鐘後,二人已經在飛墨大廈一樓等電梯。
這是棠荔枝第一次來飛墨集團的寫字樓。
果然是大集團,門閘前的保安是年輕帥哥,前台接待的姑娘是模特美女。一樓大廳的裝修和五星級酒店一樣豪華氣派,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對比之下,清輝早報那棟老舊凋敝的破樓簡直自慚形穢。
而從傳統報社走出來的棠荔枝,與高檔寫字樓的時髦金領相比,也頓時沒了自信。
她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盯着電梯顯示面闆。
“姐,你這表情也太嚴肅了,來讨債啊?”舟舟一向沒心沒肺。
今早棠荔枝出門的時候實在沒心情打扮,隻用二十秒紮了個馬尾、五秒塗了唇膏,然後随手抓了一件白襯衫,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針織衫。
她雙手抱胸,反問舟舟:“下次等你和秋月熙約會的時候,我把你揪出來工作,你高興不高興?”
一聽到棠荔枝提起秋月熙,舟舟一下來精神了,挑着眉毛問:“姐,你答應幫我約秋月熙出來啦?”
“怎麼?一個月不見,如隔三秋?”棠荔枝故意逗他,嘴裡啧啧了兩聲:“原本是打算今晚吃飯叫上你的,但是現在 —— 我看還是我們三個姐妹聚餐好了!”
舟舟當真,語氣一下着急了:“别别别,又不是我讓你周末加班的,要怪的話,你就要怪飛墨那群工作狂。我聽說啊,他們大老闆就是個周扒皮,逼屬下加班那是常有的事……”
舟舟話還沒說完,隻聽見叮鈴一聲,電梯到了。
棠荔枝一擡頭,便看見電梯中間立着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白嶼。
她走進電梯,禮貌地叫了一聲白總。
白嶼穿着淺棕色翻領襯衫,袖口微卷,右腕上帶了一隻看起來很貴的黑色腕表,眉頭緊鎖地在低頭處理手機上的信息。
棠荔枝話音落下,他沒有擡頭,隻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嗯”,手上還在飛快地打字。
棠荔枝和舟舟進入電梯後,白嶼的助理立刻按下關門鍵,問棠荔枝和舟舟:“你們去幾樓?”
舟舟答道:“十五樓,謝謝。”
白嶼和助理是從地下二層停車場上來的,棠荔枝看見助理幫白嶼按下了最高層三十九樓的按鍵。
“V區電梯什麼時候修好?”白嶼仍然沒有擡頭,一邊打字一邊問助理。
像飛墨這種大集團,高管和普通員工乘坐的電梯都是分開的,高管有專用的VIP區電梯。一方面是為高管能更快地上下樓,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高峰期員工和大老闆同擠一部電梯的尴尬局面。
助理答道:“抱歉白總,物業反饋周一上班前能修好。”
白嶼沒有再開口,他腦子裡一直在想怎麼盡快推進飛墨旅行的新項目。
昨天會議上,白嶼提出飛墨旅行計劃孵化一個可以發布旅遊攻略、交流旅遊心得的内容社區,但是遭到了幾個董事會成員的質疑。今天周六他來公司,正是要繼續讨論這個項目。
他的心思全在這件事情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剛才進來電梯的人是誰。他問助理高管專用電梯什麼時候能修好,也是為了能盡快上樓開高層會議,而不是在每一層都要停留等人上來。
他在工作上是個完完全全的急性子。
棠荔枝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因此她聽到白嶼問助理電梯的事,自尊心莫名其妙地作祟,以為自己和舟舟與他共乘一部電梯,被高貴的他嫌棄了。
十五樓到了。
棠荔枝還是出于禮貌,踏出電梯前稍稍轉身,輕輕說了一聲:“白總,我們先走了。”
白嶼聽見熟悉的聲音,這才擡頭,隻看見棠荔枝和舟舟已經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