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十年冬,大雪紛紛揚揚,為整個雲江鎮籠罩上一層徹骨的寒意。
談黛隻着一件素色單衣枯坐在窗邊,任冷風浸透肌理。她在等一個結果。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聲響,她才動了動麻木的手指,端起一旁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終于來了。
客棧的木門沒上栓,被人粗暴地推開。兩名捕快簇擁着一位身着便服的年輕官員走了進來。那官本生得清隽溫潤,眉目間有着一股書卷中浸潤出的沉靜,此刻嚴肅起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卻盡顯當權者的威嚴。
捕快手中,玄鐵鐐铐叮啷作響,泛着可怖的寒光。
“路大人,還真是,”談黛瞬間換上一副混不吝的假面,站起身來直直面向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路舒厭惡地皺皺眉,陰沉着臉宣布她的罪狀:“案犯談黛假借林芸兒命案私設淫祀,蠱惑人心,聚斂錢财,即刻拿下械送縣衙受審。”
呵,還真是鐵面無私,毫不容情。
冰冷的铐子抵上手腕,委屈終于自心底蔓延而出,她紅了眼眶,聲線顫抖:“我不會逃的,能不能……能不能留一點尊嚴……”
“律法規定,我又豈可徇私?”路舒冷冷地道,卻在最後避開她的眼神,“因果相循。在你假扮‘娘娘’時便該想到今日。”
“是啊,”談黛垂着頭笑了,笑聲裡卻滿是蒼涼,“一切都是我的報應。”
咔哒,金屬的脆響格外刺耳。她喉頭發緊,死死咬住嘴唇,強忍着屈辱邁步,可早已麻木的雙腿卻不聽她使喚。
“走!”捕快在她背後推了一把。
她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膝蓋磕在地上,鑽心地疼。她掙紮着想爬起來,可沉重的鐐铐限制了動作,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掙紮間她頭上的銀簪掉在地上,烏黑的長發淩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蒼白的臉。
路舒下意識伸出手,卻終是收了回來。
難道要被人拖出去了嗎?還真是難堪啊。
正當談黛這麼想着,一個人從外面闖了進來。
此人在場衆人都認得,是這間悅來客棧的店小二,名喚吳阿山。他一進門就在路舒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卻因為太急差點撞倒一旁的燈架,“大人!談姑娘她假扮娘娘實在是為了給我們林掌櫃伸冤啊!她沒有蠱惑人心!更沒有拿人錢财啊!”
“你說什麼?”路舒心頭狠狠一動。
“如果不把林掌櫃的死和私設祭壇祭祀娘娘挂上鈎,衙門隻會當她是自殺草草結案,您也根本不會來查!所以談姑娘她才出此下策!大人您明察啊!您……”
不等吳阿山聲淚俱下地說完,路舒的心已經亂了,他慌忙蹲下去扶談黛。
談黛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終于支撐不住向一旁倒去。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路舒慌亂地叫郎中。她勾了勾唇角,滿意地暈了過去。
*
“路大人,這位姑娘并無大礙,隻是受了風寒,再加上心有郁結,胃疾複發才會暈倒,老朽開個方子,連喝幾天就沒事了。”老郎中替談黛把過脈後道。
“有勞老先生了。”路舒盯着談黛蒼白的臉,手指不停地摩挲那支她掉落的銀簪。
“唉,老朽告辭了。”
一碗藥熱了涼,涼了熱了不知多少次。
意識朦胧間,談黛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噩夢中糾纏她許久的場景,那是一片屍山血海,哭嚎悲呼,無盡的人間煉獄。
不!她要阻止這一切!
她猛地睜開眼,入眼的是客棧的床頂。她這才想起自己是在雲江,而不是天機閣的暗室。
“你醒了!”路舒驚喜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談黛撐起身子倚在床頭,擡手撫上胸口。腕子上隻餘一道上過藥的紅痕,那鐐铐已經被人拿掉了。她轉過頭,看見了路舒關切而愧疚的臉。
“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來,藥才溫過,先喝藥吧。”路舒端起藥碗,舀起一勺送到談黛面前。
“我自己來。”
路舒頓了一下,放下勺子,将碗遞給她。
談黛接過藥一飲而盡,好像飲慣了那苦澀。
“談黛,對不住……”
“路大人,”她拉起袖口掩住那道屈辱的傷痕,冷冷地笑道,“我雖然是個混迹江湖的相師,但到底并未嫁人,您這樣叫我不合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