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誰讓你插嘴的!”萬先生漲紅了臉,但随即又裝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令尊怕是早年家境不好吧。”
“的确。”
衆人一片嘩然,紛紛贊歎這萬先生算得真是準,卻隻有談黛知曉這萬先生其實是耍了個水火簧。
所謂水火簧就是江湖人套出人的窮富來的話。那客人的父親比母親大了十三歲,說明其祖父早年沒有能力給他娶妻,直到他長大有了本事,才自己掙錢娶上妻子。
萬先生難掩得意之色,朝着談黛做了個“請”的手勢。他到是要看看,一個姑娘家有什麼本事。
“腥的手段我已經忘了。”談黛笑道。
旁人聽不懂暗語,萬先生可聽得真真的,心中不禁一驚:她居然也是個老合。
但是,緊接着談黛的話更是猶如平地起驚雷。
她說:“這位客人來這間悅來客棧可是為調查林村的‘娘娘顯靈’一事,路舒路大人?”
衆人又是一片嘩然。
路舒,字少适,翰林出身,是本朝雲江籍官員中品級最高的一位,三年前因養母去世回鄉丁憂,如今期滿正要赴京繼任戶部侍郎一職。無數人眼中,這位青年才俊距離入閣隻有一步之遙,前途無可限量。
這場比試遊戲進行到這裡,那客人才緩緩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朝人群走過來。
有眼尖的細細一打量,這可不正是路大人嗎。
“她是怎麼相出來的?這可比萬先生厲害多了。”
“路大人真要查娘娘顯靈?”
“聽說哪有什麼娘娘,其實是這家客棧的前掌櫃林芸兒的冤魂附在娘娘廟的石像上罷了。”
“可不能這麼說,有人親眼看見那廟裡發紅光呢。”
“啊?林芸兒不是因為上個月死了丈夫上吊自殺的嗎?”
……
“你認識我?”路舒在談黛身前駐足,用一種審慎的眼光看着她。
談黛朝他施了一禮,“小女此前與大人素未謀面。”
“那你如何知曉我的身份?”
“大人的氣度不像尋常農戶,更不像工匠和漁民,衣飾又不似商人,便隻可能是士紳。一般的讀書人雖然也大多舉止從容,但您的端方持重卻是在官場浸淫多年才能沉澱下來的。所以,您是朝廷官員。一位出現在雲江的年輕官員,除了路舒路大人還會有誰呢?”談黛笑道。
路舒冷哼一聲:“這并不難猜。娘娘廟一事你又待何解?”
“您受了任命卻不上京,除了調查家鄉突然出現的淫祀外,小女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聽到這裡,那位萬先生自覺連這位大人物都沒相看出來,再沒臉在雲江這地界混下去,悄麼聲地拿起布幡溜到了人群外。
“這難道就是你的相術?”路舒反問。
事實上,這的确就是談黛的相術了。她早年雖然也讀過不少尖冊子,但卻出于某種直覺并不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說辭。這些年雖以相術師身份示人,她靠的卻是見多識廣的經驗和能推善斷。
如此的結果是,她相的通常比那些精通術理的相師還準。但硬要算的話,她同那位萬先生一樣,也是個腥的。
“大人若是感興趣,小女也粗通一些摸骨之術。”說着,她笑盈盈地朝路舒伸出手。
路舒似是嫌惡地避開,隻撂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禍國亂民之術,有何道哉!”
人們指指點點議論了一會,漸漸散去。
最後,隻剩下了那名萬先生。他與談黛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他遠遠地朝她施了一禮,随後丢下那布幡挺起胸膛走出客棧。從此時此刻起,他不再是半仙萬先生,而是雖久試不第卻正正經經讀書的萬永茂。
談黛笑了笑,重新在桌邊坐下。
“夥計,麻煩熱一下這藕粉蓮子粥。”
*
近日來,林村荒廢已久的娘娘廟因着“娘娘顯靈”一事熱鬧得很,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幾乎把這座小廟的門檻踏破。
甚至,有人說曾在一天晚上在廟裡見到了一名紅衣女子,恍如神仙,定是娘娘本神。第二日,烏泱泱一群人就來了個夜探娘娘廟,打算見一見神仙。
就在這幫人在空蕩蕩的廟裡面面相觑時,“娘娘”正在悅來客棧的客房裡就着鴨血粉絲湯吃供品。
十幾面天機閣水鏡不值錢似的堆了一桌子,“娘娘”百無聊賴地按哪個,哪個就發出紅光。
“談長老,你還真是心大,閣主可隻給了你三個月時間。這都幾天了,你還在這裡搞這些把戲。還記得你當時是怎麼和他承諾的嗎?”“娘娘”咬了一口蘋果,瞬間被酸得呲牙咧嘴。
她如何能不記得。當時,在天機閣的暗室裡,她的原話是:
用盡一切手段利用戶部侍郎路舒消除戰争預言,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毀了他。
*
注:
1.生意下處:江湖藝人的公共住所。
2.老合:江湖人。
3.上地:做生意。
4.戗行:把從事某種生意、工作的人擠對走,自己幹起來。
5.腥的:假的。
6.尖冊子:真正的相學書。
本章參考文獻:《江湖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