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在此時此刻此地重遇故人?
她猛地縮回手,撐着身體坐起來,看了看四周,這是個很小的礁島,浪拍礁石,碧海無垠。
葉雲朗穿着丹鼎閣白色的弟子服,寬肩窄腰,身姿高挑。丹鼎派門派弟子服寬袍大袖本是仙氣飄飄,穿在這人身上,勁腰被玉帶緊束,氣質鋒利幹脆。
是你把我劫出來的?風未凝剛想問,就見葉雲朗忽然一撩袍擺,單膝跪下,手指點在眉心,行了個涅槃天男子面見君王時标準的禮儀。
他聲音有些低啞,“陛下,臣……臣是來救你回去的。”
眼淚一下子湧上來。風未凝微微仰頭,閉了閉眼,将眼裡的淚忍回去。十年之後,她的忠臣勇士如她當年期盼的一般來救她。這一聲陛下,讓她心裡五味陳雜,她哪裡值得他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想哭,想尖叫,然而卻不得不控制着情緒。
葉雲朗出現這個時機,太巧了。天地茫茫,她的鸾鳳和鳴佩已碎,他找她如大海撈針。他如何知道她在丹鼎閣?如何精确的知道她今日在這艘船上出行,遠離了陸霜行。
葉雲朗如今明顯是修士,但修為看起來比她低。
船上把她迷暈的那個修士是他的同謀?為何不直接聯系她說明情況,卻要迷暈她?
若那人不是他同謀,他一個大約築基修為的修士,如何從那人手裡救下她?
“你起來,坐下說話。”風未凝壓抑着情緒,聲音還有些哽咽,鼻音濃重地問:“當年,我離開以後,涅槃天如何?”
“陛下離開當晚,孟賊……”葉雲朗及時想起那畢竟是風未凝的父親,改口說:“先相王放火燒了宮殿制造混亂,自己……也逃了。”
他看着風未凝的臉色,說:“臣先後見了陳閣老,吏部田尚書,兵部陸尚書,定國公,和忠毅候。他們……封鎖了陛下的消息,控制住了宮城。”
“我用鸾鳳和鳴佩追蹤到陛下蹤迹,要組織人手出海,幾位重臣卻意見分歧,陳閣老一派占了上風,要廢帝制。臣見勢不對逃出宮城,私下聯絡州府駐軍發了勤王令,又湊了三千人和幾艘大船,出海尋找陛下。”
“出海後尋到陛下诏書,州府駐軍統領趙宇盛攜诏書返航。臣不願,與趙宇盛起了沖突。後來趙宇盛給我留了一條船,五十水手。我們繼續循着陛下留下的标記前行。途中尋到陛下留下的丹藥補給。可惜遇上風浪,船沉了,所有人都失散了,生死不知。我落入海裡,醒來的時候就到了北陸。”
葉雲朗微微頓了頓,語氣沉重,“隻有我一人,來到了北陸。”
那葬身海底的五十水手,他都一一記得名字。待有一日讓他們魂歸故裡,論功行賞蔭其子孫。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風未凝一直在仔細的打量他,眼淚控制不住的一直流。涅槃天的官職人名讓風未凝覺得陌生,能将這些舊事說的如此清楚,眼前的人确實是葉雲朗,而非别人假冒。
風未凝心裡松了一口氣,他還活着啊,真好啊!
雖然隻有他還活着。
涅槃天孤懸海上,沒有外敵,州府駐軍隻是維持治安,沒打過什麼正經的仗。内閣把控着朝政,她這個帝王本就可有可無。内閣要廢除帝制是應有之義,葉雲朗憑着一腔孤勇發勤王令,隻是螳臂當車。他能湊出三千人和幾艘大船出海尋她,後來又與駐軍統領起沖突,逼的駐軍統領給他留了一條船,其中艱難險阻難以想象。
風未凝對葉雲朗有一種無以為報的羞愧感。她名為涅槃天帝王,無德無能,庸庸碌碌,未曾做過任何于國于家有益之事。卻有人為她上下奔波,抛家舍業,九死一生。
風未凝坐在礁石上慢慢平複情緒,擡頭看着天空默算方位。他們并沒有離開太遠,此地還在蓬萊五派的範圍内,應該快到牧漁閣了。
風未凝終于平靜了些,問:“你是專程來丹鼎閣找我的麼?”
“是的。”葉雲朗說:“臣失憶了一段時間,清醒的時候身在一個三等城轄下的小漁村,在那裡聽說仙門在附近的一等城招弟子。臣尋了過去,看他們的衣着與帶走你的那人一樣,便去測靈根。通過以後,被他們帶回了丹鼎閣。”
這麼巧麼?修仙門派太多了,他竟正巧拜入丹鼎閣?明明鸾鳳和鳴佩最後的定位是在北邊的昆侖。他若要找她,也該是去北邊找才對。
風未凝歎了口氣,“雲朗,我已經留下退位诏書,内閣也不再認我這個帝王。不要再稱君臣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君臣之義,在她留下退位诏書的時候就該結束了。
葉雲朗看她一眼,飛快地垂眸,低低喚了一聲:“未凝。”
他骨齡已經二十七八,可身上還有一種少年感,叫她名字的時候臉有點紅,微微壓低的聲音仿佛帶着缱绻。
風未凝眼皮跳了跳。君臣之外,他還是她定下來的相王。
他當初教她練劍,在聖地外面帶着食盒等她,陪她爬上摘星樓看皇宮外面……。
如今回憶起那些瑣碎的陪伴,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