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因為她已經不想彈鋼琴了。
落水的瞬間好快,明意來不及反應,感覺自己像炮彈一樣砸下去。被她驚擾的水卻反過來溫柔地包裹住她,她聽不清人聲鋼琴聲,卻詭異地感覺到安全惬意,不願意回到人群裡。她閉上眼睛,就像沒有生命的物體那樣漂浮着,水流親吻她的手指,親吻她的長發,她要變成小美人魚了。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擊碎了她的美夢,把她拖回現實世界。明意被拖到淺水區,手被按到鋼鐵的扶梯上,她咳嗽着慢慢爬了上去,裙子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像顧西洲擁抱着她。泳池邊圍滿了人,不認識的面孔一張接一張展示着關心,有人把大毛巾圍到了她身上,有人拉住她的手想焐熱她。
明意懷着她也憎恨的僥幸,朝鋼琴再看了一眼,顧西洲低着頭,手指比蝴蝶更美麗地飛舞在鋼琴上,音樂就從手底下流出來。顧遙呢?顧遙的位置離鋼琴那麼近,就像天生要成為顧西洲的聽衆,沉浸在不知哪位名家的音樂裡。
她們在她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是意外的插曲,所有人都不能驚擾顧遙為顧西洲編織的以愛為名的美夢。
“對不起。”
明意一直到休息室才發現,一路捂着她的手想把體溫傳遞過來的人是唐蕭,她木然地看向對方,卻說不出那一句對方想要的“沒關系”。
因為發現她不是想象中沉重的砝碼,用力地抛到天平上卻輕如鴻毛,所以内疚嗎?因為發覺她是可憐的無家可歸無人在意的真女兒,所以後知後覺地感到抱歉嗎?
哪怕她真的被愛着,她們也不應該這樣輕率地利用她做擊打顧西洲的石器,把她的信任和感情當做泥土來踐踏。
唐蕭沒能直視她的眼睛,明意也不明白唐蕭的臉為什麼皺成一團,她們沒法相互理解,而唐蕭的手已經逐漸變得冰涼。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唐蕭卻忽然用還有溫度的臉輕輕在她手背上貼了一下,松開她的手走了出去。這動作快得像明意的幻覺,她張開口什麼也沒來得及說。
酒店的工作人員找了幹淨的新衣服讓她換上,明意毫無留戀地脫下那條裙子,換上普通的衣服。她準備回到車上等待顧西洲和顧遙結束舞會,楚憬卻站在門口,濕漉漉的像水鬼一樣,漆黑的眼睛就那樣望着她,沒有抱歉也沒有喜悅。
明意視若無睹,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被楚憬抓住手臂,她們的手同樣冰冷潮濕,握在一起也沒有熱度可以分享。
她等待了兩秒,楚憬卻什麼也沒說。明意不想真的成為唐蕭嘴裡甩不開的牛皮糖,甩開楚憬的手向前走,眼淚卻還是從她的眼睛裡流下來。
足夠讓她流淚的理由有太多了,所有人都惡劣地對待她,楚憬最惡劣。
明意不想讓楚憬知道她在哭,忍着眼淚回到車上。一直消失不見的謝南知就坐在那裡,歎着氣用毛巾給她擦還在滴水的頭發:“所以呢?”
“所以?”
車廂并不狹小,但謝南知湊得很近,明意心情複雜地享受着她的照顧:“所以什麼?”
“你做到了嗎?顧遙把你從水裡撈起來了嗎?楚憬痛哭流涕地道歉了嗎?顧西洲害怕了嗎?”
明明是發問的人,但謝南知比她更笃定事情的走向,明意無力辯解,隻能低頭撥弄自己的手指:“你别問了好不好。”
謝南知被氣笑,她早該明白明意是中看不中用鹌鹑一樣的小女孩,從眉眼裡居然找不到顧遙冷漠堅硬的底子,但這樣偏偏讓她覺得心痛。她想把明意送回去,起碼那裡沒有有毒的土壤,如果在這裡紮根下去,明意隻會變成她或謝南微的樣子。
貧窮有罪,還是精神疾病更有罪?
她玩弄着明意的頭發,她的手指在黑發間顯得更加雪白:“收留你的那家人,對你好嗎?”
“收留我的是我爸爸的妹妹,她的老公是入贅的,所以女兒随她姓明,叫明薇。”
謝南知的動作停滞一秒,她繼續問:“沒有了嗎?”
“我姑姑生孩子的時候傷了身體,所以隻有明薇一個女兒,比我小,還在念初三,是藝術生。所以家裡會比較缺錢。”
明意知道自己找補這最後一句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她的離開看起來更加具有意義,他們有不得不把她向外推的理由。謝南知卻忽然放下她的頭發,伸手從背後抱住她,她們貼得那麼近隻剩心跳聲如雷貫耳。
“明意,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