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晚點回家可以嗎?我們一起去探望楚憬。”
“好。”
明意沒找多餘的借口,隻和顧西洲說自己要去探望楚憬,顧西洲也沒拒絕:“可以啊。”說這話時她們一起在接水,說是接水,杯子全在明意手裡。她怕對方手上的紗布會沾上水,主動攬下了裝水的職責,顧西洲欣然接受了。
她們一起順着長長的走廊走回教室,陽光把走廊照亮,風溫和地吹過來,明意看向顧西洲:“你為什麼讨厭楚憬?”
她直來直去,邊想象着顧西洲到底會怎麼對楚憬下手邊心痛,而顧西洲伸手把她臉邊的發絲挽到耳後:“因為顧遙說,她很漂亮。”
顧遙過去也熱衷闊太太的聚會,她作為死了老公的闊太太被一半人憐憫一半人豔羨,孩子像名牌包包一樣被拎到現場炫耀。楚憬滿臉的憤然,被她珠光寶氣的母親推上前,臉上還帶着傷痕。
顧遙伸手想要抱住楚憬,但楚憬像魚一樣從顧遙的手裡滑出去,一邊跺腳一邊撕扯身上的裙子,沒一會就在兒童樂園裡和男孩打了起來。顧西洲全程都坐在顧遙的旁邊,即使打到鼻青臉腫,楚憬也不掉眼淚,瞪着眼睛跺着腳控訴男孩推她下滑滑梯。
“她很漂亮,是不是?”
顧遙對她發問,顧西洲的喉嚨被無形的大手握緊,任何空氣都慢慢地飄離她的身體。顧西洲不去看顧遙的臉,她忍着那種憤怒,這憤怒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在她心裡醞釀出極緻的毒藥。
楚憬和唐蕭不一樣,楚憬更有攻擊性,是沒有劍鞘的劍。顧西洲也等待着被它洞穿的每一刻,她把墨水倒在楚憬的書裡,對着老師扮無辜,她沒有錯過楚憬皺眉看過來時的眼神。
隻是她們都高估了明意,錯誤地把明意當做寶劍,她要多失神,才能接住這一招,被它刺穿?
就為了這一點嗎?明意慶幸自己并沒有得到過顧遙的好臉色,而顧西洲站在她身邊,她們靠在欄杆上等待上課鈴響起來。顧西洲想,任何人在明意面前都有傾訴的欲,望,于是她說:“顧遙也不愛你,她隻愛她自己。”
這句話從孩子的嘴裡說出來尤其傷人。明意不想去接話,她想到再也不會見的媽媽和爸爸,想到這一生再也無法讀下去的童話,眼淚不知不覺地溢出來,她抹眼睛:“你喜歡讀《安徒生童話》嗎?”
顧西洲意識到接下去的内容不會愉快,她搖頭:“這是我們的命運。”錯過和親生父母相認的女兒卻擁有了優渥的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變成了一個扭曲的怪物,失去了一切的人卻能反過來憐憫她。
明意總是這樣,她總是同情别人,不是居高臨下地同情,而是把自己放置在真空世界裡,隔着遙遠的距離同情每個人。
*
傍晚,明意和唐蕭一起坐上公交車,她并不好奇唐蕭為什麼沒有接送的司機,但唐蕭主動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蕭青山不喜歡。”
她們總是連名帶姓地叫自己的母親,自己的養母,擺脫女兒的身份,把自己當做無關的角色去和對方對抗。
明意沒法把這當做青春期小女孩的共性,隻能把這歸結為她們不幸地擁有了不那麼好的父母,而她僥幸地逃脫了這個漩渦。死去的父母當然比活着會傷人的父母要好。
“你見過楚憬的父母嗎?”
唐蕭搖頭,他們對于沒法管教的女兒最後的辦法就是把她遺棄在國内,良心發現就再接回去,不滿意就丢開。像逗狗一樣逗弄着活生生的人。
唐蕭分不清她和楚憬之間誰更不幸,但痛苦的質量一樣沉重,而明意也是和她們一樣不幸的人。
她們到達那棟别墅,推開門就看見客廳沙發上坐着抽煙的男人,煙霧缭繞裡唐蕭面無表情地開口:“我是楚憬的同學,我來看她。”明意跟在後面不說話,兩個人溜進房間才發現楚憬趴在床上:“什麼時候走?”
“我也不知道。”
楚憬看見唐蕭背後幽靈一樣的明意險些跳起來,又氣又急:“你過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她從床上跳起來,身上隻是一件格子睡衣,猛地逃進浴室。
明意和唐蕭在旁邊的沙發坐下,整個房間裡堆滿或大或小的玩偶,角落裡的人台穿着的裙子很眼熟,明意仔細看才想起那是她穿過的那條裙子,也一樣挂在她的衣櫃裡。
唐蕭視若無睹:“楚憬就喜歡布娃娃。”
好吧。明意把這當做兇手巡視犯案現場的惡趣味,忽略那條裙子,正襟危坐了兩秒,唐蕭又說:“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過來了。”
明意盡力地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松,最後的道别總要歡快一些,否則回想起來時就隻剩不愉快。但從浴室出來還冒水汽的楚憬坐到她面前時,明意沒控制住表情:“你以後記得好好學英語。”
“也沒有說去哪個國家啊。”
唐蕭補充,明意點頭:“我們會想你的,放心吧。”唐蕭在她後面接話:“你不在的時候我會照顧好明意的,放心吧。”
“我又不需要你照顧。”
連明意都覺得這話說得很奇怪,楚憬站起來,跨過她的大腿硬是擠到兩人中間,伸手挽住明意的胳膊:“我什麼時候要走了?”
明意把手抽出來,楚憬再次挽住,明意再次抽出來,楚憬又挽住。明意終于放棄玩這種幼稚的遊戲,唐蕭點頭:“你父母要接你出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