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翠瞅着趙家那對母子跟鬥敗的公雞似的,灰溜溜地從蘇悅家門裡滾蛋,不僅半點便宜沒撈着,反倒成了全生産隊挂嘴邊的笑柄,她心裡那股邪火,“蹭蹭”就往腦門頂上竄。
那火苗子燒得她眼睛都紅了。
趙大勇得不到的,蘇悅那個小浪蹄子也甭想過一天舒坦日子!
尤其是最近,蘇家那日子過得邪乎得很,跟老鼠掉進米倉裡似的,三天兩頭就從那破草屋裡飄出勾人的肉香味兒。
蘇家那倆原本面黃肌瘦、風吹就倒的小崽子,如今臉上都養出肉膘了,氣色也紅撲撲的,看着就招人眼。
憑啥?
她劉翠翠哪點比不上蘇悅那個克夫的掃把星?
論模樣,她不差。
論身段,她自認也拿得出手。
劉翠翠心裡頭越想越不是滋味,堵得慌,就非得找點事兒出來,不然這口氣她咽不下去。
她專揀那些愛在背後嚼舌根的婆娘們紮堆的牆角根、磨盤邊湊,故意壓低了嗓子,作出一副神神秘秘、又像是“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好,才透個信兒”的腔調,添油加醋地開始編排蘇悅跳河被救那檔子事兒。
“哎呦,你們幾個可是不知道啊,蘇悅那回跳河,救她上來的人,可不是咱們生産隊的……”
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長老長,跟唱戲似的,吊足了那幾個伸長脖子等着聽下文的婆娘的胃口。
瞅着她們一個個眼巴巴地催促着,劉翠翠才擠出一臉替蘇悅發愁的假惺惺模樣,繼續往下說。
“聽說是路過的一個毛頭小子,不知從哪個山溝溝裡冒出來的野男人給撈上來的。”
“孤男寡女的,在那河灘上待了老半天呢……啧啧啧,這姑娘家的名聲啊,怕是……”
話不用說透,剩下的龌龊事兒,那幾個婆娘哪個不是成了精的,腦子裡早就轉了八百個彎,給腦補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劉翠翠說的還要不堪。
果然,半天功夫都用不上,蘇悅“行為不檢點”、“跟野男人不清不白”的髒水,就跟冬日裡的西北風似的,呼啦啦吹遍了蘇家村的每一個犄角旮旯,連剛會走的娃兒嘴裡都能哼出幾句不成調的渾話。
周蘭香挎着一籃子髒衣服去河邊石頭上捶打,就覺得今兒個氣氛不對勁兒。
平常那些跟她還能搭上幾句話、說說笑笑的婆娘們,今兒個一瞅見她,眼神就跟見了鬼似的躲躲閃閃。
幾個人湊一堆嘀嘀咕咕,還不時偷偷往她這邊瞟,那眼神裡,明晃晃的鄙夷,還有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勁兒,簡直不加掩飾。
她豎起耳朵,勉強聽見了幾句飄過來的碎嘴,那些髒的臭的字眼兒,就跟一根根燒紅的鋼針似的,狠狠紮進她耳朵裡。
氣得她當場就渾身哆嗦起來,手裡的棒槌差點沒握穩,險些砸在自個兒的腳面上。
那年月,磕了碰了,連個擦傷藥都金貴。
一進自家那土坯茅草屋的門檻,周蘭香再也繃不住了,一把拉住蘇悅的手,眼淚先下來了,聲音都帶着哭腔,發着顫:
“小悅,我的苦命兒啊!那些殺千刀的、挨千刀的爛了舌頭的,又在背後編排你那些沒影兒的瞎話!”
“說你……說你跳河是被不三不四的野男人救了,名聲……名聲都給糟蹋了!這往後可咋嫁人,可咋活啊!”
說着說着,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往下掉,砸在幹裂的黃土地上,瞬間就洇濕了一小片。
周蘭香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一塊,壓得她喘不過氣。
蘇悅那時候正坐在小馬紮上,手裡拿着個坑坑窪窪的土豆,用那把磨得發亮的舊菜刀仔細削着皮。
聞言,她削土豆的手隻是微微頓了頓,那圓滾滾的土豆“咕噜”一下,從她手裡滑落,滾到了竈台冰冷的邊沿。
她從旁邊抽了塊還算幹淨的舊布巾,慢慢擦掉周蘭香臉頰上混着塵土的淚珠子,聲音卻出奇的平靜,聽不出一點兒這個年紀姑娘該有的慌亂和羞憤:
“娘,你先别上火,仔細氣壞了身子。是誰說的?她們都說了些啥難聽的?你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跟我說說。”
她越是這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周蘭香心裡頭那面鼓就擂得越急,越慌,覺着自個兒閨女怕不是被這髒水給氣糊塗了,反而哭得更兇,上氣不接下氣。
“她們……她們那些爛了舌根的,說你在河裡……被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嗚嗚……救的時候……摟也摟了,抱也抱了……說你連姑娘家的名節都沒了!這……這往後還讓人咋活啊!”
閑話一旦起了個頭,就跟冬日裡滾下山的雪球似的,沾着泥帶着雪,越滾越大,威力也越來越驚人。
沒出幾天,這股針對蘇悅的惡風就在蘇家村傳遍了,家家戶戶的婆娘們私下裡都在議論。
早先蘇悅那幾下子,又是分家又是震懾趙家,确實唬住了不少人,讓他們隻敢在背地裡小聲嘀咕蘇家是不是刨着金元寶了,夥食咋能那麼好,油水都快從門縫裡滲出來了,卻不敢當着蘇家人的面多嘴多舌。
可這“名節”兩個字,沉甸甸地壓在一個還沒出閣的大姑娘身上,那分量可太重了,在七十年代末的鄉下,比天還大。
原先那些隻是怵蘇悅拳頭硬、不敢招惹的村民,這會兒看她的眼神裡,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有審視,有懷疑,還有那藏都藏不住的輕蔑和鄙夷。
村頭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底下,向來是村裡婆娘們交換各路小道消息、評判東家長西家短的天然據點。
眼下,幾個平日裡就最愛搬弄是非、嘴巴像破棉襖一樣絮叨的婆娘正聚在那兒。
她們嗑着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幾顆幹癟發苦的葵花籽,唾沫星子随着她們的議論聲四下亂飛,時不時還對着蘇悅家的方向指指戳戳,評頭論足。
“我說呢,怪不得趙大勇家先前死活都要退了這門親事,鬧了半天,是早就曉得這蘇悅不是個幹淨的貨色!”
一個豁牙的婆子把瓜子皮“呸呸”幾聲吐了一地,聲音不高不低,卻帶着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尖酸刻薄,生怕周圍的人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