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吊梢眼的婦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豁牙的婆子,壓低了聲音,卻又故意讓左鄰右舍都能聽見,那語氣帶着十足的惡意揣測:
“可不就是嘛!要不然哪家正經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敢一個人成天價往那黑黢黢的深山老林子裡鑽?”
“我看啊,指不定在外頭早就野慣了,跟多少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呢!”
蘇悅端着一盆剛洗完菜、泛着泥星子的髒水,正準備潑到院子外頭的排水溝裡。
人還沒走到大門口,那些故意拔高了幾度、充滿了惡意的議論聲,就一字不落地、清晰地飄進了她的耳朵裡。
蘇小未,她那瘦弱的小妹,此刻正緊緊拽着蘇悅打着補丁的衣角,小臉蛋憋得通紅,又是氣憤又是擔心,小聲帶着哭腔說:
“姐姐,那些壞婆娘又在胡說八道罵你!”
小丫頭聲音裡帶着明顯的哭腔,眼圈都紅了。
蘇悅騰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妹妹瘦弱的肩頭,示意她安心。
她臉上一點兒那些長舌婦盼着看到的暴跳如雷,或者羞憤欲死的神情都沒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周蘭香在堂屋裡也聽見了外頭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氣得渾身發抖,兩眼冒火,抓起牆角那把用了好些年、秃了不少苗的笤帚疙瘩,就要沖出去跟那些長舌婦拼命。
蘇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了。
“娘,你現在沖出去跟她們吵,能吵出個啥結果來?難不成瘋狗咬了你一口,你還要趴下去反咬狗一口不成?”
蘇悅的口氣依舊是淡淡的,好像那些惡毒的猜測和下流的編排,不過是幾隻夏天裡嗡嗡叫的蚊子,不值一提。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你越是跟她們吵,就越是說不清楚,反倒遂了她們的願,讓她們看夠了咱們家的熱鬧,往後傳得更難聽。”
她心裡頭跟明鏡似的,亮堂着呢。
對付這種往人身上潑髒水的陰損招數,硬碰硬是最愚蠢的法子,隻會把事情越攪越渾。
必須得從根子上掐斷,而且,必須讓那個帶頭造謠的王八蛋,付出比原主記憶中慘痛百倍的代價。
要讓她曉得,有些人的嘴,是不能随便亂噴的。
有些人,是她惹不起的。
回到彌漫着淡淡柴火味的竈房,蘇悅繼續不緊不慢地準備一家人的午飯。
淘米,洗菜,切菜,然後往竈膛裡添柴,點火燒炕。每一個動作都穩穩當當,有條不紊。
竈膛裡的幹燥柴火燒得“噼裡啪啦”作響,橘紅色的火光映着她平靜無波的側臉,在那張略顯清瘦的臉龐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手頭上一邊忙着做飯,腦子卻像上了發條的鐘表一樣,飛快地轉動着。
這種被人惡意中傷、潑髒水的事兒,她在情況更為複雜、人心更為叵測的末世裡,幫派之間互相傾軋、使絆子,見得多了,也親手替自己和手底下那些信賴她的兄弟姐妹們料理過不少。
關鍵就三個字:快、準、狠!
一下子就得把對方的嚣張氣焰打下去,把她的脊梁骨敲斷,讓她徹底翻不了身,更不給她一點兒反咬一口的機會。
所以,頭一步,就是得把這謠言究竟是怎麼傳開的路徑給摸清楚,把那個躲在後頭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王八蛋給揪出來。
周蘭香瞅着自家閨女這副臨危不亂、胸有成竹的鎮定模樣,懸着的心稍微往下落了點兒,可眉宇間的愁雲還是散不去:
“可……可她們那些話也說得太難聽了!一句句都跟刀子似的!這要是真傳出去了,往後村裡人還不得戳咱們家脊梁骨?你……你往後可咋辦啊?”
蘇悅把早上剛從秘密空間裡取出來的一小塊臘肉切成均勻的肉丁,“刺啦”一聲倒進燒得滾燙冒煙的黑鐵鍋裡。
濃烈的肉香味兒混合着油脂的焦香,一下子就竄滿了整個竈房,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直叫喚。
“娘,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踏踏實實的,這事兒,我來辦。”
蘇悅一邊翻炒着臘肉丁,一邊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保管讓那些在背後嚼舌頭根子、搬弄是非的人,自個兒把吐出來的那些髒唾沫星子,再一滴不剩地給老娘原樣咽回去!”
“還得順便讓她們把那打了結的、說不出人話的舌頭給捋直了,往後見了咱們都得繞道走!”
傍晚時分,紅彤彤的日頭剛要落進西邊的山坳坳裡,天邊還依依不舍地燒着幾片絢爛的火燒雲。
蘇悅趁着暮色四合,悄悄從她那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地方,摸出了一小捧珍貴的白糖和一小撮精細雪白的白面粉。
這兩樣東西,在眼下這個物資匮乏的年月,尤其是在窮鄉僻壤的鄉下地方,可是比金子還金貴的稀罕物,等閑人家一年到頭都見不着影兒,逢年過節才能憑票買上一點點。
她手腳麻利地和面,面團在她手中變得柔軟而有韌性。
然後是擀皮,薄薄的面皮上均勻地抹上一層清油,再細細地撒上一層白花花的砂糖。
沒多大功夫,一鍋熱氣騰騰、金燦燦、香噴噴的糖油餅就新鮮出了鍋。餅子在鍋裡滋滋作響,甜香的氣味飄出好遠。
這做點心的手藝,還是她沒到那個吃人的末世前,跟着一位在城裡點心鋪子幹了一輩子的老師傅學來的,沒想到如今在這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末,倒派上了大用場。
她仔細揀了幾個烙得火候最好、色澤金黃、看起來就讓人流口水的糖油餅,用一張幹淨的油紙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後端着,往平日裡跟自家還算說得上幾句話、嘴巴也不算太碎、在村裡人緣尚可的李秀蓮家走去。
蘇悅心裡清楚,要撬開村裡這些婆娘的嘴,有時候一點點甜頭,比什麼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