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出門的腳步一頓，這倒叫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她從未安慰過小孩子，尤其是這樣失去雙親的小孩子，心裡尤為脆弱，她生怕多說一句就會刺激到他，一時間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衣角被輕輕晃了一下，小乞兒以為是自己沒有回答上這個問題惹得拂曉生氣了，一雙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她。

拂曉沉吟片刻，道：“名姓之于一個人是很重要的，按說應由你的父母為你取名冠姓，但既然你無父無母，今日又遇到了我，我便接過這個責任，為你取名吧。”

雖然話這麼放出來了，但是她對取名一事還是毫無頭緒。

直到小乞兒将自己洗幹淨，換上了拂曉為他新準備的衣服，煥然一新向她走來，她才暫時放下了心思，開始質疑在自己埋頭苦想的時候小乞兒是不是在河裡被偷偷掉了個包。

男孩兒一看就是剛從河裡爬上來，有些局促地抓緊了衣服的下擺，濕漉漉的長發随意地散下來。

由于過于清瘦，他的兩隻清澈的眼瞳嵌在臉上顯得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目不轉睛地看着拂曉，他的皮膚很白，是那種病态的白，尖尖的下巴左側是一道已經結痂的血印，在蒼白的臉上格外觸目驚心，男孩兒秀氣的鼻尖微微抽動，完全不見之前蓬頭垢面的模樣。

水汽氤氲中，拂曉拉過他坐在廟前搬來的凳子上，走到他身後，施法将男孩兒的長發弄得清爽幹燥，拆下自己用紅色絲線編的一根小辮子，仔細地為男孩兒梳着頭發。

紅線翻飛纏繞，系了個高馬尾，幾縷零散的發絲因為太短梳不上去，在額前蓬松地翹着。

紅色的線端拴着兩顆小巧的金色鈴铛，隐匿在發間，稍有動作就會顯露出來，叮鈴作響。

男孩兒身着一件制作精良的白衣，面容精緻，高高束起的馬尾使他看起來挺拔了不少，雖然身子闆瘦弱，可是俨然是一副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扮相了。

果然是人靠衣裝，拂曉滿意地點點頭。

天漸漸晚了，暮色暗淡，殘陽如血，餘晖将少年的白衣映得呈淡淡的粉，金紅色流光在少年烏黑的發上湧動，瞳孔裡一抹深紅的霧岚逐漸升起。

拂曉眯了眯眼睛，脫口而出：“既然我叫拂曉，乃天光熹微之時，有光明之意，恰好這會兒天色向晚，你便叫薄暮吧，與我也剛好相互應和。”

薄暮聽了這話，激動地當場跪下來，磕了一個響頭：“薄暮謝拂曉姐姐救命之恩，謝拂曉姐姐命名之恩！”

“好啦好啦，不用這麼多禮，”拂曉把薄暮拉起來，拍拍他的衣服，“地上全是泥灰，衣服都弄髒了，走走走，我帶你去啃大肘子，保證一次讓你吃到吐！”

神仙其實确有“辟谷”一說，隻是沒有硬性要求，想要吃東西的話也是可以的，凡人功德圓滿飛升上來的後天神官大多都就不辟谷，在天廷也是照吃不誤。

拂曉原來也是遵循辟谷這一說法的，隻是來到凡間之後想着入鄉随俗，也就開始食一日三餐了。

當然最後并沒有真的讓薄暮吃到吐，他大概是餓壞了，埋頭連吃了五個紅燒大肘子，吓得拂曉連忙結賬走人，生怕他撐壞肚子。

她心疼得簡直停不下來，這孩子以前得糟了多大的罪，出了客棧還頻頻回頭，不住地咽口水。

思緒之間，拂曉感覺自己的指尖癢了一下，她回過神來，發覺是薄暮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她，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拂曉覺得他這樣子特别像隻小狗，笑問道：“怎麼啦？”

“拂曉姐姐，我那天看見你把稻子哥給定住了，你會法術對不對！我知道姐姐不會是妖怪的，你一定是神仙了！”薄暮抓着拂曉的袖子搖啊搖，聲音漸漸響了起來。

稻子哥？

拂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失笑搖搖頭，說的大概是那天的乞丐頭頭吧，她龇牙咧嘴做個鬼臉，吓唬他：“誰說的，我就是妖怪！專吃小孩的妖怪！”

薄暮咯咯笑起來，道：“姐姐騙我，妖怪才不會救我呢，我早就被他們打死啦！”

之前一直不敢問薄暮乞丐頭頭們為什麼要欺負他，怕戳到他的痛處，不過此刻既然話題都引到這兒了，拂曉小心翼翼趁機問他道：“稻子他們為什麼一直欺負你呀？”

說完之後她驟然緊張起來，生怕薄暮有過激的反應，好在他隻是攥了一下衣角，就滿臉一副不在意的神情，随口答道：“村裡大人們說我娘以前是風塵女子，連我爹是誰都不知道，偷跑到村子裡生下了我。我們本就不受人待見，我七歲以後娘沒了，他們更變本加厲，時間長了，也就這樣了。”

拂曉歎了口氣，低頭看着薄暮。

少年佯裝雲淡風輕，可袖子下微微抖動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實想法。

她把自己的衣角從他手中拽出來，牽住了他，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就在薄暮以為拂曉是嫌棄自己的出身想要抛棄自己的時候，便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前面好像有賣桂花糕的，你想不想吃呀，我帶你去買點好不好。”

薄暮忽的鼻尖一酸，滾出淚來，撲到拂曉身上放聲大哭。

拂曉怔了一下，随即擡起手輕撫着少年的頭發，鈴铛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混雜着少年沉悶的哭聲。

涼風簌簌，燈火如豆，夜就這麼恍惚地過去了。

要說兩人接下來的日子，倒也不難過，拂曉時不時回天廷一趟，一是為了向司命複命，順便打聽一下自己的行蹤有沒有被發現。

至于這二嘛，就是拿點她寝宮裡的奇珍異寶金石玉礫下去典當了。

免費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拂曉歎了口氣，又吸了回來，不禁在心裡感慨，明明是回自己的住所卻偏偏要像做賊一樣蹑手蹑腳。

“守燈大人，最近是怎麼了，難得見您一面。”

拂曉在自己宮門口正發呆着，就聽着偏門處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