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症狀都與五年前那場瘟疫一模一樣,時間久了,不僅薄暮,許多人都發現了這一特征,全城陷入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中。
限城的做法同當年的瑤城一樣,為防止瘟疫蔓延到更多的地方而封鎖了全城,除了皇城派下來的禦醫和随行人員,誰也不許出入。
不過薄暮并未将這道關卡放在眼裡,他要是想離開,什麼也攔不住他。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出自什麼原因,他并沒有想要離開的念頭。
這一個月内,除了糧食暫時充盈外,限城的狀況和瑤城幾乎如出一轍,遍地是擦洗不掉的黑色膿血,慘叫聲和哭喊聲連綿不絕,空氣中傳來濃濃的腥臭味。
薄暮從懷裡掏出花镯,喃喃道:“拂曉拂曉,你說我運氣是不是很好,我到現在都沒有染上疫病。”
“拂曉拂曉,你知道嗎,在這裡我總會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你又在忙前忙後的幫人治病一樣。”
“可我同時也會想起瑤城那些人的嘴臉,怎麼辦拂曉,我很痛苦。”
“我當然可以離開,可是我怕我離開這裡的話,我就連最後一點熟悉感都沒有了。”
“這血疫并非天災,既是青絜耕在背後搞鬼,若是沒有神仙出手加以幹涉的話,限城早晚會死光的。”
他把花镯放在唇邊碰了碰,而後鄭重地收了起來。
“既然一定要死,我何不替他們選擇一種更為輕松的死法。”
他坐起來,用塊白布仔細擦了擦自己的劍,踏着稀疏的月光出了門。
“下次吧,下次好嗎,我會乖乖聽話的。”
“但今天不行,這些恩将仇報的雜種,我一個也不能放過。”
這一晚血色的夜,是那麼漫長。
揮劍,落下,揮劍,落下......
薄暮不記得今夜究竟揮了多少次劍,他隻是機械地尋找還能喘氣的人,機械地重複着同一個動作,直到東方第一絲曙光展現,他才看清這把銀色的劍此刻被厚厚一層鮮血裹着,不管他怎麼擦拭,也變不回原先的模樣了。
一夜間,除了他與那匹赤骥,再找不出第三個活物。
限城終于變成了一座徹徹底底的死城。
這也是他屠的第一座城。
“不要怕,拂曉,”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他站起來,微微有些頭暈,他便扶了下桌子,将手搭在臉上。
嘀嗒。
嘀嗒——
掌心似乎被沾濕,他不明所以地翻開掌心,卻是一愣。
“哈哈哈哈哈......”
一串悲怆凄迷的笑從他喉嚨裡發出,他笑聲越來越大,最後更是笑出了淚。
——那是血。
他的口、鼻、雙目緩緩滲出血來,他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如果這是我的報應,那也着實太輕了些。”
他随即開始發熱,體内的火氣燒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他強撐起精神策馬離開了限城。
一路上他幾次幾乎都要摔下馬去,他咬着牙讓自己穩住。
拂曉......”
他趴在馬背上,身體劇烈的痛讓他再也支撐不住,他重重地喘了口氣,掀起眼皮,想要看看到哪兒了。
“離瑤城還有兩百公裡......”
他就是死,也不願死在客鄉。
他沒有家了,他隻想回到那座破破爛爛的小草屋裡去。
那是他和拂曉最後依偎的地方。
“來不及了。”
他從馬上掀翻下來,摔在地上,他痛苦地一點點爬行,口中嘔出血塊,夾雜着破碎的内髒。
“我回不去了。”
他在衣服上擦幹淨手,取出懷裡的镯子,攥在手裡。
“......拂曉,我要死了,”他艱難地呼出一口氣,苦笑道:“我殺了這麼多人,我認。”
“幸好你沒有看到現在的我......我不想讓你難過。”
“我走過五國共二十九城,拜了共七百三十二座神觀......我不知道天上究竟能不能聽到我的祈禱,但哪怕、哪怕隻有一丁點微弱的可能性,我也要試試。”
他雙目中流下兩行血淚,口裡噴出黑色污血,痛得弓起背來,“拂曉......我短暫的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來不及了......”
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念及以往的年歲,彌留之際,他悲恸至極,嘔出幾滴鮮紅的心頭血。
那血灑在他手中的花镯上,竟迸發出強烈的盈盈粉光,似乎能将整片夜幕吞沒。
他卻再也無力支撐,隻當是人生的走馬燈,便勉強勾起唇角,閉上眼睛,任憑自己被那團粉色的光包裹。
走馬燈裡,是不是就能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