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低喝一聲,長劍疾進,寒光四射,那劍宛若一條犀利的銀蛇,随着他的騰空、旋轉而舞動。
他出劍很快,劍光繁而不亂,定睛一瞧,竟像是破空繪出朵朵銀花。
“好!”
四周響起一片叫好聲,薄暮高喝一聲,尾音上揚,“還沒完呢!”
他做了幾個令人眼花缭亂的雲劍,身法行雲流水,而後連續幾個空翻,博得掌聲陣陣。
雖說拂曉教他的招式攻擊性一般,但觀賞性是真的好,薄暮借着白衣蹁跹翻飛快速地擦了把汗,念及拂曉,心中不由得又低落起來。
這劍法花哨,拂曉離開後的這幾個月光景裡,他全靠着這劍法來維持生計。
一舞終了,不斷地有人往鬥笠裡丢銅錢,有些出手闊綽的圍觀者還會丢幾錠碎銀子,薄暮一一拱手謝過。
天色漸漸暗了,薄暮給九十兩喂過草料,用賺來的錢買了些瓜果糕點作供品,便牽着它慢悠悠地走。
“琅城是富庶之地,想來寺廟宮觀一類不會少,”薄暮自言自語道,“趕明個我去打聽打聽究竟有多少座,咱們挨個拜過。”
他運氣不錯,走了不到一裡地便瞧着前面有座道觀,他欣喜地帶着九十兩緊走幾步,心說今天又能多拜一位神仙了。
這座道觀不大,裡面供奉着一位慈祥的女神像,薄暮安頓好九十兩,忙上前點了幾柱香,虔誠地跪在蒲團上,磕了重重三個響頭。
他雙手合十,口中念道:“不知是哪路大羅神仙,薄暮在此給您磕頭了,願您得空能在天上多多照拂拂曉,保佑她平安喜樂,單純無憂。”
他從九十兩背上取下包好的供品,糕點香甜的氣味鑽進他鼻子裡,他隻是咽了咽口水,規規整整地把吃的擺在供台上,又磕了三個頭。
做完這一流程,他才安心地在一旁鋪了張草席,和衣躺下。
這已經是幾個月來第一百六十六座神像了,這麼說來,是不是已經有一百六十六位神仙聽到他的祈禱啦?
薄暮仔細回憶着這幾個月來的種種,又搖搖頭,似乎也有不少神像長得一樣,莫不是都是同一位神仙的?
數不過來了,薄暮輕歎了口氣,不知拂曉在天上過得如何。
借着朦胧黯淡的月色,薄暮從心口處掏出一隻手帕,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裡面包裹着的東西。
花镯在月光下發出柔和微弱的白光,他把花镯貼在臉上,輕輕閉上眼。
上面幾乎已經感受不到拂曉的氣息了,他咬了咬唇,又解開脖子上的紅色絲線,攥住上面墜着的兩顆金色鈴铛。
自從拂曉離開後,他就把這細繩解了下來,換了一條普通的發帶。他不舍得讓這細繩磨損。
除了這條細繩和花镯,他再也找不到一點和拂曉有關的物件了。
那人的出現,就好像一場夢。
這幾個月,他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繼拂曉走後,不出幾日瑤城人便全死絕了,南方幾座城無一不受這疫病的侵擾,他帶着九十兩一路北上,避開了疫病的傳染範圍。
他不知道那天紅色的火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也不知道拂曉被那紫衣男子帶走之後的處境怎麼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拜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祈禱究竟能不能傳到天上去,但他沒辦法。
隻要他不停的拜,總會有神仙聽到的。
沒了拂曉的日子,是那麼難捱,薄暮把每天都過的渾渾噩噩,除了舞劍和拜神,幾乎沒有什麼能提起他的精神。
可就是這樣捱着捱着,不知不覺的,也捱過了将近兩千個日夜。
這一年,薄暮十七歲。
這一年,距離南方疫病一事,已過了整整五年。
這場疫病幾乎遍布了整個南部地區,是當時轟動全大陸的大事,但畢竟時過境遷,漸漸的,南方疫病已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就在人們逐漸淡忘此事危害的時候,第二場疫病悄無聲息地開始了。
“不知是哪路大羅神仙......”
薄暮每到一個新地方必要先拜一神,他做完一系列流程後正要離開,卻被沖進來的男人狠狠撞了一下,他眯了眯眼,正想開口說些什麼,隻聽得那男人語氣慌亂,滿面憂色,念念有詞:“菩薩保佑我娘子快快好起來吧,莫要再嘔血了......”
既是如此,薄暮稍微緩和了臉色,他跨上馬,預備找個客棧歇息一晚,明日再繼續拜。
“我家鄰居牛二他兒子這兩天燒的厲害,夜夜哭夜夜哭,讓人睡不好覺。”
“這陣子有不少人都染了風寒,我老娘也咳嗽不斷,身上還發了紅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正要去請郎中瞧瞧呢。”
街邊路人的對話傳入薄暮的耳朵,他挑了挑眉,嗤笑一聲。
發熱、紅斑,再加上他剛剛在神觀裡聽到的那人的禱告,莫不是那什麼青絜耕消停了幾年又忍不住出來當禍害了?
青絜耕......
他擡手遮了遮太陽,真是好陌生的一個名字了。
隻是,為何這裡沒有出現幹旱的現象?
百思不得其解,薄暮也懶得想了,他恨不得他們全死光才好。
五年前的一幕幕飛快地劃過他的腦海,巨大的悔恨和痛苦湧上心頭,薄暮緊緊握住缰繩,這些情緒幾乎要将他淹沒。
都該死,都該死......
這些狼心狗肺的人,就該一個個活活被疫病折磨死。
至于那青絜耕,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他突然松開缰繩,莫大的悲哀浮上來,心髒蓦地抽痛一下,他茫然地伏在馬背上。
若是拂曉在這裡,知他心中所想,定是對他失望極了吧。
她那麼善良,悉心教導自己做人的道理,可自己終究違背了她的意願。
他就是,這麼惡毒的一個人啊。
薄暮并沒有離開限城,他在這裡停留了一個多月,幾乎可以确定,背後絕對是青絜耕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