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箱子中離開的速度太快,邵滿毫無察覺時就已經喪失了所有掌握先機的談判機會。
如邵滿所想,女孩的個子挺高,身形挺拔,臉上是一道被貫穿的巨大傷口。
這道傷口皮開肉綻、猙獰可怖,似乎離受傷發生的時間不太遙遠,因此還能看見烏黑的血液和黏膿。她下颌和鎖骨處的輪廓鋒利而清晰,衣物破爛,斑駁血迹浮現其中。
但最讓邵滿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
地下室的燈光很暗,探照燈打向女生身後的箱子,于是她身處背光,臉龐輪廓并不明朗,唯獨眼睛熠熠生輝,像森林中波光粼粼的湖。
“我叫謝盛謹。”女生說。
邵滿心頭一跳。
“哪個謝?”他猶疑地問。
“王謝堂前燕的謝。”
邵滿沉默了一瞬,他說道:“我叫邵滿。”
然後他拍拍何飯的肩,“他叫何飯。吃飯的飯。”
謝盛謹點頭。
屋内立刻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凝滞的空氣仿佛變成看不見的鬼魂,幾乎扼住邵滿的脖子。以往能滔滔不絕半小時的話如今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謝盛謹突然問道:“你很緊張?”
廢話。邵滿心說。我緊張得理所應當堂堂正正天經地義,你霸占無辜良民的住宅還有理了?
“是你先毀了我的……住所的。”
謝盛謹攤攤手,“諒解一下。”
邵滿一驚,差點以為自己不小心說出口了。擡眸看到女生略帶笑意的眼神才反應過來。
此人還會讀心術……斷不可留!可惜自己現在是手無寸鐵的草包皇帝,唯一的同盟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太監,奸臣隻手遮天霍亂隻有三個人的朝廷,罪名确鑿罪不容誅!朕的大軍呢?還不快來護駕!
……邵滿及時拉回天馬行空的思緒。
他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個巴掌,再走神就掌嘴!
“好吧。”他無可奈何地說,“你吃飯了嗎?”
他指了指自己從早上忙到現在因此一直來不及吃掉的包子,“冷了可能,可以熱一下。”
謝盛謹點點頭,“謝謝。”
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不怕我給她下毒嗎?
邵滿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與謝盛謹的眼睛對了個正着。她的眉眼舒展,有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鎮定和雲淡風輕。
邵滿悻悻地挪開了視線。
……
謝盛謹沒有限制兩人行動。
于是邵滿和何飯坐在一樓愁眉苦臉。
“怎麼辦啊,邵哥?”何飯眼睛的紅腫還沒有消退,腫得像個核桃。
邵滿瞅他一眼,被逗樂了。
“涼拌。”他笑嘻嘻地伸手去摸何飯的眼睛,被一巴掌拍開了。
“我認真的!”何飯無奈地低吼。
“我也是啊。”
邵滿說。
“我們又打不過她,能怎麼辦?而且人家要錢不要命,既不捅我們兩刀,也沒讓我們打黑工去賺錢。何況是咱們有錯在先,把人家屋給撬了,沒讓我們賠就不錯了。想開點,嗯?”
何飯無言以對。
他憋了半天,“你怎麼,怎麼還站在别人立場思考?”
“你就說對不對吧?”
對。确實對。
何飯被這麼一說,幾乎要愧疚起來了……
放屁。
他咬牙切齒道:“邵滿。你哪兒來的錢?”
邵滿一愣:“嗯?”
“我沒有錢嗎?”他問。
何飯有氣無力,“……你當然沒有。”
何飯才是這個家真正管錢的人。他對邵滿兜裡有幾文幾分比他本人還清楚,這人花錢大手大腳生活常常入不敷出,要不是有一身本事早就吃土去了。算賬小厮何飯有時甚至得精打細算才能維持兩個人慘淡的開銷。
“這麼慘啊?”
一道聲音插進來。
兩人俱是觸電般的一擡頭。
謝盛謹已經換了身衣物,但臉上的傷口依舊猙獰可怖。
“别緊張。”她說,“在你們沒有威脅到我的生命安全之前,我不會傷害你們一絲一毫。”
“威脅到生命安全”的界限是什麼?何飯想問,但不敢問。
邵滿心大得能撐船。他欣然點頭,“那挺好啊。”
謝盛謹自然而然地走過來坐下。她坐得很直,脊背筆挺,肩頸處的線條舒緩,肌肉放松。
邵滿收回視線,正想跟何飯争論一下“我的錢都去哪兒了”這個問題時,門口響起了悍然砸門的聲音。
震耳欲聾,砰砰作響。
邵滿第一反應是看向謝盛謹。
謝盛謹無辜地回望他。
下一秒邵滿看向何飯,低聲道:“咋了?”
何飯同樣一臉茫然,“不知道啊。”
謝盛謹盡收眼底。她主動提議道:“我去開門?”
“不用!”
兩道異口同聲的拒絕。
邵滿給了何飯一個眼神,“我去。”
然後他裝模作樣地盯着謝盛謹,朝她露出一個敷衍的微笑,“哪兒能麻煩客人?”
“不算麻煩。”謝盛謹微笑着說。但她也沒動。
接着邵滿站起了身。
兩個人目送着他走過去,停在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頓了頓。
接着手一按,拉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