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
正好也是公平教施粥的日子。
于是這裡排有兩條隊伍:一條臉色蠟黃但心懷感激,另一條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都是見不到底的長。
謝盛謹收回目光,扯了扯邵滿的袖子,“邵哥,這兩支隊伍互不相通嗎?”
神奇的,邵滿的心髒一跳。
謝盛謹輕輕一扯的不僅僅是袖子,還是邵滿蠢蠢欲動、無處安放的憐愛之情和兄長之意。邵安生前對他從來都是毫不客氣的使喚态度,嘴裡向來是邵滿來邵滿去,何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不需要說,唯有此刻故作乖巧的謝盛謹讓他極大地滿足了作為哥哥的被需求感。
邵滿裝模作樣地正色起來,低聲道:“互通的。而且是必須。接受施粥的人得有交人頭費的證明,而東區所有的住戶都必須要向公平教繳納人頭費。”
“那不就是把他們交人頭費的錢換了一周兩次的合成粥?”謝盛謹面無表情,“就像是用錢買來了遠遠不能等值的排洩物還得感激涕零。”
這話實在尖銳。
“是啊,”邵滿說,“但是如果他們不交,就将面臨被趕出東區的後果。誰也不願背井離鄉。”
“而且……”
邵滿招招手,示意謝盛謹靠過來。他的聲音極低,“那粥裡有神經成瘾劑。”
謝盛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喝上之後就覺得越來越好喝,一次之後欲罷不能,久而久之将其稱為‘聖餐’。”邵滿目露諷刺,“他們心裡,覺得交人頭費是理所應當的必備開支,而‘聖餐’,是麻木生活裡唯一的動力,是來自天主的賞賜。”
邵滿注意着謝盛謹的表情,不置可否地一聳肩,“但也沒法。這種低劑量神經成瘾劑造成的危害也不嚴重,有點盼頭生活下去總比一天到晚郁郁寡歡好。”
謝盛謹想了想,點頭。
“名字叫公平教,那他們傳教嗎?”她問。
邵滿一下子樂了,“當然要傳,不然取這名字幹嘛?理念好像是什麼‘天主之下人人平等,勞動所得事事公平’。嗯,還挺順口,挺好記。”
謝盛謹略一蹙眉,“怎麼傳?”
邵滿看她一眼,心想還挺敏銳。
“共生型意識網絡。”他念出這個詞的時候,語氣微頓,微不可察地咬了咬舌尖。
謝盛謹倏地擡頭。
刹那間她的手緊握成拳,指尖用力到微微發白,瞳孔急劇驟縮了一瞬。
一股細微的電流沿着脊髓漸漸上爬,侵襲至五髒六腑。腦海中兩道完全不同的聲音跨越時間重合在一起,從模糊逐至清晰——
“……共生型意識網絡。恭喜!”
掌聲如雷鳴般響起。
少年在萬衆矚目下登上台,大步流星神采飛揚,他接過校長手中的獎杯的同時一彎腰,真摯且誠懇地道謝:“謝謝。我很榮幸。”
他站上領獎台,一隻手舉起,給台下的上萬人展示他的獎杯。閃光燈和歡呼把他簇擁得像個明星。
他也的确是今天的明星。
這是盧蘭學院的畢業典禮,而他是這所天才雲集的教育聖地裡,最閃耀的優秀畢業生。
他的天賦遙遙領先,他的成就熠熠生輝。
校長擁抱他,在他的耳邊笑着說道:“我任職二十年,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
少年狡黠一笑,“您不會對每個人都這麼說吧?”
“不會。”校長否認道,繼而露出一個同樣狡黠的微笑,“我會針對個人情況而修改我的畢業寄語。”
他與少年相視一笑,“能站上這裡的可都是天之驕子,我不願傷了任何一位天才的心。”
在歡呼聲的簇擁下,少年即将離開之時,校長凝視着他,說道:“但有一句話我沒說錯。你的确是盧蘭學院最有天賦的學生之一。”
“天賦是條野獸。你得日日夜夜辛苦馴化、不辭辛苦和它混個臉熟,它才會親近你,并為你所用。”時至中年的校長凝視着緩緩升起的新星,喟歎一聲,說出了對每一屆優秀畢業生的忠言,“我希望你不趨炎附勢、不谄媚權貴。”
“我希望能不忘初心、追随自己。”
“你的未來……”
最後是他夾帶私心的祝福與預言。
“不可估量。”
這四個字的期望太高。
也許正因為如此,它在後來變成了一個諷刺。
少年拒絕了多家公司的誠摯邀請,甚至一口回絕了來自謝家的橄榄枝,卻轉頭将他的得意之作賣給了醫療行業龍頭,程家。
他以此換取了成為程家私有實驗室高層的機會。
一步飛升。
有人扼腕歎息,有人贊同鼓勵。
但沒過多久,鋪天蓋地的,是天才堕落的傳言。
少年竊取了實驗數據被程家全天下通緝,商業間諜、學術毒瘤的名頭挂在他頭上,無數他的擁趸等着他的澄清,卻換來的是永久的銷聲匿迹。
至此謝盛謹再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直到六年後的今天。
在哀鴻遍野、麻木愚鈍的貧民窟,在前路叵測、危機四伏的局勢下,她再一次聽共生型意識網絡,來自于它的發明者口中。
“……你剛剛說什麼?”她低聲,且一字一頓,“它叫什麼名字?”
邵滿注意到謝盛謹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