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蜿蜒的山路，兩人一高一矮柱着登山長棍，小心地踩在每一處無人踩踏的積雪小徑上，從背後看去，仿佛就是兩隻背着蓑衣的獸人在緩緩移動山林間，又漸漸沒入霧團中。彭晴走在前面，一手攜書袋，一手柱杖屹立山間。她不拘小節地就地蹲下，在台階處展開發黃的紙張活頁，聚精會神地描畫着這一處道路。

阿醜跟在她身後，可以看到那個活頁紙中，已經畫滿了形形色色的标記，岔路、山體，都一一分好備注，甚至還有某些奇特的樹幹标注，這些均是彭晴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路線。

零零總總算起來，也把這些山體的路途都大體用自己的腳步丈量了一遍。這些事情，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感覺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好像自己走過一遍的路，會讓她更有安全感。

兩人走走停停，辨認各處岔口，一直走到了一處斷崖，阿醜先出言提示道：“晴姐姐小心。”這是他所知的最遠之地，遠處的霧氣遮擋，扔一塊斷木下去，久久不聞響聲，因此不管對面是什麼，他們知道，總之不是路。

轉過身去看來時路，早已經辨認不出。如今他們要逆着常理，在濃霧缭繞中探一條出路，勢必得費些周章。這也是他們出發時就有的心理準備，因此兩人雖然饑腸辘辘，卻并不氣餒。

彭晴凝視眼前的斷崖，斷斷續續的飛雪飄落，她忽視了這小小的雪花，對阿醜指了指：“那便是我說的缺口，我們往那裡去。”可兩人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霧氣形成缺口的地方，眼看着雪花漸重，眼前的缺口卻總還是在那裡，彭晴也不得不另做打算。

探路之道，一不通，則二轉寰，最忌諱一條道走到黑。彭晴看着林間枯木高聳直插雲端，四周的霧氣籠罩過來，好像有了意識一樣，要将他們二人包圍，雙眸微眯，圓臉上兩道橫眉卻越發堅毅。

鵝毛大雪飄落面前，山林靜谧無比，阿醜瑟縮着靠近彭晴，眼睛卻看着來路方向的逐漸彌漫的濃霧：“晴姐姐，你看這些霧氣，好像把路都擋住了。”

“奇怪。”她自言自語道。瘴霧之地她也曾聽聞過，多半是在山谷間，暖濕和寒潮對沖而形成的，一般車隊遇到這種氣候，常常是停下整頓幾日，等氣溫對沖完成後，霧氣便散去了。隻是小隐山村的霧氣何故如此濃郁，以緻于久久不散？除去山腳下圍着的大湖，别處也無水源，又為何霧氣彌漫直到山頂？

彭晴靠近，趴着積雪雜亂的石壁，眼下看着錯落的石子，手中的拐杖輕輕敲擊着石壁，發出清脆的聲音。彭晴感覺好像被閃電擊中一般，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沉思片刻後，她在各處高度敲擊石壁，擡眼看到阿醜懵然，她用拐杖将阿醜的身子背貼着石壁，提醒他不要過分專注地看自己探查而忘記了山徑險要。她最後摘下了手衣，忘我地沿着石壁一路敲擊，阿醜緊緊跟在她身後，自覺地回收着标記、又重新鋪設标記。

不知道走了多久，彭晴停在兩塊巨石之間，腳下是綿延下山的野徑，陡峭無比，無法下山。她四處張望，又在巨石之間觀望，終于道：“我懂了。”她對阿醜指了指巨石之間的嵌合縫隙，又輕輕敲擊，依舊是清脆的回聲：“裡面有水，是空的。”她眉飛色舞地說着，和方才沉思的模樣完全不同。

見阿醜茫然，彭晴簡單地說，這些山體在半山腰或者某處形成嵌合，并且不知何時開始，山間存在水流，從某一處滲入其中，慢慢地水蝕挖空了山體，導緻山體内外形成溫差，又因為水汽充盈，故而形成濃霧。相隔三個月的散霧日，大概是山間四時節氣更換時，風向轉變，沖散霧氣所至。

阿醜聽不明白，隻是為難地說：“那我們怎麼出去呢？”

“找到類似此處的嵌合地，翻過去，就到了山外了。”彭晴思索着，隻要他們出了這山脈，一直往山下走，就能到達某一處他們所熟知的城市。

“這裡我們過不去嗎？”阿醜指了指面前龐大的兩塊山體，一個正着，一個斜着，上面布滿了積雪，還有歪歪扭扭的野果樹。

彭晴搖頭，若是這麼容易過去，也不會形成如此龐大的霧氣了，此處的山體嵌合必定十分龐大，角度也很傾斜，過分傾斜的角度，他們是過不去的。“去找别的出口。”彭晴有了思路，一路敲擊着。兩人一口氣尋了五六處嵌合口，卻都是角度奇特，無法通行的。

西風卷雪咆哮，林間積雪倏忽砸落，彭晴放下拐杖，和阿醜躲在巨石的岩壁下，尋了塊幹淨的地坐下，打開了幹料包，一人扯着一塊胡餅撕咬着。四周又沒有生火的條件，彭晴啃了一口胡餅，蹲在地上描畫着地圖。阿醜覺得她這個模樣倒和村裡的人别無二緻，隻是樣貌精緻些。看她今日席地而坐，就地開吃，又想起她那日在蓮姐姐生産時，那麼沉穩地指揮着一切，阿醜覺得彭晴更厲害了。

他想到了餘安，看着眼前彭晴忘我地繪圖，心想夫妻果然是有相似之處的。

最後彭晴決定先回去，以免下山晚了，讓餘安他們擔心。阿醜也沒有想過隻一日就能找到出路，乖巧地點頭，就着冷水啃了手中的餅。

四周盡是積雪和碎石，沒有生火的條件，隻會越坐越冷，彭晴收起繪制好的圖，拉起阿醜，“回去了。”

林間桦樹，雪白的樹幹挺立，偶爾從枝頭抖落些積雪砸到彭晴二人的帽子上，給他們兩人一個激靈。初上山時，他們心情忐忑，沒有顧得上閑談，如今返程了，再不說些别的，反而會被越來越濃郁的霧氣和逐漸暗沉的天色恐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