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誠攙着易叔叔出來時,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易叔叔的另一隻胳膊,語氣格外熱情:“幹爸,您慢點走,下午記得再來啊!”
常樂不禁感歎:“這就是傳說中的社牛嗎?”
恐怖如斯啊。
姥姥又戴上了助聽器,說:“要不人家怎麼能當銷冠呢。”
常樂八卦心起,小聲問:“她一個月能賺多少?”
“這我不清楚。我隻知道,光是咱們小區,她就有七個幹媽,五個幹爸。”
常樂啧啧稱奇。
果然,這錢也不是誰都能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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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易誠在小區門口分别後,常樂和姥姥直奔菜市場外的早餐店,坐在門口的小折疊桌旁,一邊喝熱豆漿,一邊等牛肉粉上桌。
姥姥突然歎了口氣:“易志剛也真是可憐,才五十多歲就中風了,康複訓練做了兩三年,連句囫囵話都說不清楚,記性也差了好多……”
常樂低頭啜着豆漿,過了會兒,才悶悶地說:“易叔叔人挺好的。”
她記得,易誠小時候老闖禍,每次都被易叔叔揪着耳朵去給人賠禮道歉。
易誠炸掉她羽絨服的第二天,易叔叔跑遍全城,給她買了件一模一樣的。
她被輪滑撞飛那次,易叔叔付完醫藥費,還掏出一萬塊錢作為賠償。林文娟堅決不肯收,她說父子倆相依為命不容易,易誠也不是故意的,不能全怪他……
兩家你來我往、推來搡去,最後還是姥爺做主,讓易叔叔把錢拿回去,給孩子買點補品就行。
沉默良久,姥姥又歎氣道:“易誠這孩子也可憐。你對人家好點,别老欺負他。”
“……”常樂覺得莫名其妙,“我怎麼了?我對他挺好的啊,一沒打他二沒罵他,怎麼就欺負他了?”
“你每次見到他,就跟舊社會的地主見了長工一樣,說話那口氣那态度,就像是他欠你的。”
“他就是欠我的啊。”常樂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現在每逢刮風下雨天還隐隐作痛呢。”
“哎呀呀呀,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還成天挂在嘴邊。”姥姥無語地翻白眼,“誰讓你那時候天天戴着耳機的?滑輪聲音那麼大,一般人早就躲開了,你倒好,閉着眼睛走路,還左搖右晃。他從岔路拐過來,根本刹不住嘛。哎唷,不就是摔了一跤嘛,養幾天就好了,至于記恨一輩子嗎?”
“那可不是幾天啊。”常樂振振有詞,“那幾個月,我都坐不了凳子,隻能撅着屁股上課。我的屁股翹得都能頂起一桶桶裝水了!”
姥姥捂着臉哈哈大笑。
常樂後來發現,練就撅屁股神功也有個好處——每次在公衆場合上廁所,其它女孩甯願排長隊等蹲坑也不願坐馬桶,她無所謂,大大方方地走進去,清清爽爽地走出來,拂一拂裙擺,不帶走一滴污漬。
隻可惜,這個技能适用範圍有限,也沒法到處炫耀。它帶來的好處跟她當年受到的傷害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常樂繼續控訴:“你知道我上一堂課有多累嗎?撅累了我就蹲馬步,蹲累了就站起來,站累了就趴桌上,幾個姿勢來回換,老師都看煩了,把我調到邊角料的位置,眼不見為淨。”
她越說越激動:“你知道這對我的學習影響有多大嗎?我期中考年級排三百一十二名,期末就掉到了三百六十八名!”
“小點聲!”姥姥嫌丢人,用手擋着臉,“三百多名,有必要記那麼久嗎?”
熱騰騰的牛肉粉端上了桌。
常樂放下苦大仇深,埋頭沉浸式吃面。
姥姥夾起幾片牛肉扔她碗裡,慢悠悠地說:“而且,人家父子對你不好嗎?零食水果沒斷過,周末還給你熬骨頭湯,你那幾個月胖了多少?”
常樂哼嗤一聲。
還說呢。中考結束後,她跳了兩個月的繩,才勉強回到原來的體重。
“為了接送你上學,易志剛還把他那輛摩托車拿去改裝,安了個車鬥,讓你坐裡面——”
“蹲——裡面。”常樂糾正她。
“管你坐着還是蹲着,反正,人家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常樂撇着嘴,繼續在碗裡找牛肉。
提前那輛摩托車,她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上初中那會兒,家裡還沒買車,平時都是坐公交車上學。尾椎受傷後,不能久站或長坐,走路都得撅着屁股扶着腰,公交車又慢又颠,簡直要把她颠得上下分離。
易叔叔便想了個法子:他給自己的摩托車右邊焊了個挎鬥,拆掉裡面的座椅,鋪上厚厚的墊子,讓常樂蹲在裡面,易誠坐在摩托車後座。
引擎轟響,三個人上路了。
一開始,常樂還覺得挺拉風。尤其是每當摩托車停在校門口時,總會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她感覺自己就像偶像劇裡的大小姐,在衆人的驚歎聲中華麗麗地登場。
直到一周後,她正要從挎鬥裡下來,班裡一個嘴賤的男同學路過,陰陽怪氣地叫道:“喲,太君來了!”
周圍同學哄然大笑,常樂的臉霎時滾燙。
雖然這個綽号沒有在班裡流傳開來,但那個男生上了常樂的此生必殺榜,位列第二。
老天有眼,幾天後,那男生下樓時,不知是趕時間還是想耍帥,一步飛跨五個台階,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摔了個狗吃屎。
同桌趕緊沖進教室,給常樂報喜。常樂笑得幸災樂禍,恨不能沖出校園買鞭炮慶祝。
雖然大仇得報,但常樂對這個綽号有了心理陰影。她拒絕再蹲挎鬥。
易家父子犯了難,頭腦風暴了一夜,提出幾條替代性方案,比如租一輛三輪車,或者買個帶輪子的擔架,或者去超市借一輛購物車,或者讓常樂站在滑闆上,手牽着繩子,繩子另一頭拴在易誠的自行車後座上……
常樂覺得他倆更适合去農村收豬。
讨論到最後,終于有了個靠譜的計劃:給易誠的自行車後輪毂中間焊兩個踏闆,讓常樂踩在上面。
自行車改造工程耗時一晚。
第二天一早,常樂就踏上了自己的新坐騎。
她扶着少年單薄的肩,指尖不敢亂動,心卻怦怦亂跳。
拂面而來的,是十五歲清晨的風。